袁牧扫视了一圈沉默的家人,说道:“要不,我那里还……”
他待要说什么,身边的大嫂陈秀英大急,右手砰地伸了过去,使劲扯住他的衣襟,他将欲吐出的话语,一时咽了回去,不由回头看向自己的媳妇,不知怎么回事。
但见陈秀英面色阴沉似水,非常难看,双目几欲努出眶外,愤怒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他,一副直欲生吃了他的架式,那意思还不明显:袁牧,你有种敢再说一句,不怕老娘当着所有人的面,叫你下不来台,不信,你就试试看。
她急眼了!
袁牧立时恍然,知道媳妇脸色为什么如此难看。
大嫂陈秀英的小心思,他读懂了。
他们小夫妻双职工,确实存了一笔钱,还挺多的,可他们年底即将要迎来两个小宝宝的诞生,手上不能没有余钱备用,这笔钱就是当作余钱备用的,他们不能乱动,假如有什么事儿,缓不济急。
虽说那个时代生个奶娃儿,为新生儿预备的一应物事基本上都是自给自足,全靠自己或者家人手工缝制,一点不像后世商场或者专柜那般,光是婴儿的纸尿裤便有几十种牌子,各类需求各种年龄段的纸尿裤应有尽有,琳琅满目,还有其他奶粉、小衣服、玩具等等婴幼儿的用品五花八门,多姿多彩,准妈妈们只需带着钱卡过去超市或者婴幼儿专卖店走一遭,就行了。
早年间,家里有人要生孩子,通常会事先预备棉衣棉裤,尿介子和小棉被之类的婴儿用品,李梅早就发动家中的几员女将都一一做好了。
然而并非所有的婴儿用品都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比如说,因为是陈秀英怀的是对双胞胎,奶水肯定供应不足,自然要买奶粉,奶粉钱是一定要的,带孩子出去玩的婴儿车也是要的,逗弄小孩的玩具也是要的……
陈秀英家虽然比袁家生活强一些,但也算不上多么富裕。她知道自己童年的艰辛和一无所有,可不愿意再让自己的宝宝受二茬罪,她受过一遍罪,已经够够的了。陈秀英一心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留给宝宝,让他们过上最幸福的生活。所以这笔钱,她只会嫌少,不会嫌多。
再则,说句不好听的话,生孩子是女人人生的最大的一道关口,稍有不慎,便可能出现意外,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何况陈秀英还是怀着双胞胎呢,那生产的风险更是成倍的增加,一旦生产过程中出现点不测,陈秀英手上没点钱垫底,那不得抓瞎啊。
所以在陈秀英的眼中,他们的钱是万万动不得的,谁都甭想拿走,谁敢动一下,她就跟谁拼命。
还有,并非陈秀英瞧不起袁家,就袁家这么一大堆穷亲戚,这笔钱即便借出去了,那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指不定什么时候能还回来呢?甚或至于有可能认为你无偿送给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还钱。
她在市一棉纺厂里,借钱之类的事情听得太多了,穷亲戚跑来借钱,说的天花乱坠,赌咒发誓某年某月某日还钱,不然死全家,到时候却一无音信,你还真以为他死了呢。
你上赶着登门讨要钱款,人家反倒激眼了,跟你闹的急赤白脸的,彻底撕破了面皮,说你这个人不仗义,不敞亮什么的,不就是亲戚来找你借点钱么,至于那么巴巴地来催促还钱么?我是那种不还钱的人么……
这可倒好,欠钱的人反倒成大爷了!
结果不外乎两种,往好的说,就是借出去的钱款,终于如数归还,自己却也弄得个里外不是人,与对方关系破裂,亲戚朋友没得做。
往坏的说,亲戚压根就不还钱,大耍无赖,直接甩出一句话,反正我现在没钱,等什么时候有钱了,我再还你,可到底什么时候有钱呢,只有天知道。
这钱也是他们小俩口一点一点用心攒起来的,血汗钱啊,即便没有怀孕这档子事儿,她也不舍不得借出去,尤其还是借给一帮穷亲戚。
当初经大院里的人介绍,陈秀英与袁牧开始谈朋友时,家人便不大赞成,陈母更是极力反对,且不提袁牧是东北人这一茬儿,单说袁牧老家的一帮穷亲戚,实在太多了,七大姑八大姨,陈妈妈听着就头发晕,她真替自家姑娘捏把汗。
虽说这些亲戚与袁家隔着十万八千里,都不在身边,眼不见心不烦。然而万一某天,人家出了什么幺蛾子,需要他们两口子帮衬呢?作为亲戚,于情于理,袁牧与陈秀英都避不开,逃不掉的。
为了女儿将来的幸福生活,陈母坚定地行使了一个母亲的权力,否决了袁牧。
没想到陈秀英却一眼相中了袁牧,虽然刚开始接触不多,她还是看出袁牧诚实忠厚,工作踏实,是个非常优秀的青年。
陈秀英没想那么多,她就图他这么个人,至于他的家庭,他的那些穷亲戚,她想到,自己又不和袁牧的爹妈过一辈子,301厂别的不多,就是房子最多,他们小两口成婚后,并不怀袁家人挤在一起,顾虑那么多干什么。
陈秀英倒是想的很开。
看见女儿如此乐观,作娘的该提醒该警告的都已经做足,还有什么话可说的。为人母者,不都希望子女平安喜乐,一生无忧么。
大姑娘既然如此喜欢袁牧,那就只有成全他们两个了。哪个母亲能拧过自己的女儿呢?其实拋开袁牧的家庭因素,单看这个人,陈母也不得不承认,袁牧的确是一个姑娘值得托付的良人。
两人成亲后这两三年,好像那些亲戚只是礼节性的书信往还,并没有什么事来麻烦他们,陈母一直有些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才刚把心放下,事儿就来了!
袁牧与陈秀英的小动作,袁野尽收眼底,双眉微微一轩,暗暗叹了口气,媳妇儿,终究是外姓人啊,养不家的,到底做不到与丈夫一心一意,同心同德。重生以后在心底深处聚集的那个念头愈发坚定了几分。
袁野看着愁眉不展的父母,晒然一笑道:“爸,妈,刚才的话,别太当真,我吓唬你们的,有点夸大其辞了,放心吧,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大家要相信,我们袁家一定会度过这道难关,迎来更美好的明天的。这些钱就交给二表姐,都带回去吧!”
最后关头,还是小儿子干净利落地给袁克成拍了板定了案,不用再七想八想了,先救老家的人要紧,周济亲人摆到了首位,全家人都长舒了口气。
哎,且不论结果对错,思考这样一道人生的选择题,真的是很摧残人的大脑呀!
袁克成宣布最后定案,道:“就依小五的话,玉凤,你就把这1100块钱带回去,分给大家。”
刘玉凤哽咽着嗓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两眼蕴着泪水,半晌站起身,深深地低下头去,给袁家鞠了个躬。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袁野一把扶起二表姐,叹道:“看情况,老家的这场灾难很厉害呀,要不,爸,你再去找几位东北的叔叔伯伯们,再借几百,多多益善……“
袁莉有些不舒服,气鼓鼓地说道:“那起房子还有小卖部就……就这么完了!”
无怪乎她自私,她渴望能过上好日子,她渴望天天吃肉,她渴望穿新衣,她渴望穿新鞋,可这些都需要钱啊。
袁野笑嘻嘻地点了她的鼻子一下,道:“哎,谁说的,叫他出来,不打死他,我就不姓袁,袁莉,你瞎想什么呢?这还没影儿的事儿呢,看你,都快哭了,小妹,放心,不会这样的,绝不会让你伤心的,关于家里新房的事情,我也想过了,大姐手上有钱,要不先找大姐先周转一下……”
袁朝嘁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谁都知道大姐手里有钱,可是他们家那个老妖婆眼睛像装了雷达似的,看的非常紧,大姐只是个图书管理员,却不是工厂的会计师,明白吗!”
袁朝所言不虚,因为袁茵肖军两口子成婚之后一直与肖军父母住在一起,他们吃住都在老婆子家,花钱的机会很少,加之这几年市一棉纺的效益很好,肖军作为供销科常年跑外勤的科员,各种福利补贴不老少,所以袁茵能攒下许多钱。
但这些钱,袁茵却不能乱花,月月的奶奶看管的十分严格,你拿钱给肖军买衣服,她不管;你拿钱给月月买玩具,她不管;你给自己烫个头,她不管;一旦你要是将钱给了娘家,她当场便会发作,大闹一通,整个肖家都不得安宁,袁茵也狼狈不堪,其结果是从此以后,袁茵再也不敢明着给娘家钱物了。
袁家人都知道,所以袁野的提议一说出来,都现出失望之色,纷纷摇头,此路不通!
倘若这就是袁野的解决方案,那么,不提也罢。
袁野遍撒宽心丸,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让大姐正大光明地将钱借给我们袁家,还叫那位亲家老太太抓不住任何把柄,没话说,你们且等着吧,至于借的钱拿什么去还,正好,你们也大可不必着急上火,我前几天又写了几篇文章,稿酬也快来了,估计大几百总有吧,就在这些日子,大家都宽宽心,我们袁家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陈秀英听着袁野自吹自擂的话语,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对小叔子的话大不以为然。
就他这样的,写了几篇文章,尾巴就不知道翘到哪里去了,还找袁茵借钱,还正大光明,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等着吧,有热闹可瞧了,我倒要看看小叔子怎么去借,有天大的本事,你尽管去借,只要不找我借钱就成。
大家将信将疑地听从了袁野的劝告。其一,近些时日袁野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经济上对袁家贡献良多,在袁家的威望日重,经济基础决定话语权,这是不错的;
其二,袁野此话说的信心满满,袁克成基于近来他的良好表现,有很大理由相信小儿子,不相信都不成,他暗自思虑了片刻,走一步看一步吧,倘若到那时袁野只是打嘴炮的话,再想其他折,也来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