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自1976年袁氏一脉袁克成举家迁来江城这么些年,生活一直很紧巴,关于卤肉,也就逢年过节地做一点卤味,卤一点牛肉、猪肝、牛肚儿、猪耳朵,拼几个冷盘,做几个凉菜,待个宾客,应应年景啥的。
像今天袁野如此豪奢,不年不节的,一下子卤出大几十斤的牛肉,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况且那卤肉的汤料包就更不消说了,当年来到江城,袁妈根本不懂什么叫卤肉,还是在东北老乡好意的一路提点,买了八角、桂皮、花椒等等调料,好不容易整出一个大路货色的汤料包,跟别人家的卤味没什么区别,整出的各色卤味只能说味道尚可,吃起来还行,离真正的人间美味那就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一旁的陈秀英闻着那要命的香味,早就饥肠辘辘,饿得像个三天都水米未尽的母老虎一样,迫不及待地,三口并作两口,眨眼间,八片牛肉便一扫而光。
她摸了摸鼓胀的圆润肚子,似乎腹中的两个孩子也察觉到外面的美味,一股意犹未尽的感觉沛然而至,她反而更饿了,不由得抬眼看向桌前狼吞虎咽的袁家众人。
袁牧一见媳妇儿那虎视耽耽盯着人家牛肉的糗样儿,不免生出几分自责内疚,自从媳妇嫁给他,两年多了,自己真的没有给过她太多的幸福,小两口虽说是双职工,却为了买一台彩电,一年多来一直节衣缩食,紧巴地过日子。
他心疼不已,将自己碗中还没有吃完的几片牛肉全部夹到了她的碗里,轻声道:“秀英,慢慢吃,别噎着,后边应该还有。”
陈秀英并没有动筷,直勾勾地盯着碗中的牛肉,一股酸涩涌上双眼,心下百转千回,不禁忆起了在袁家过往生活的一幕幕,眼泪差点涌眶而出。
说心里话,今天的卤牛肉是她嫁入袁家以来,吃过的最痛快的一餐食物,没有之一。
自从两年前嫁入袁家之后,她这个山@东姑娘真心不太适应东北家庭的饮食风格。虽然同为北方人,一个辽@宁,一个山@东,仅仅隔着一道浅浅的海峡,却存在意想不到的巨大差异,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袁家的主妇是李梅。不知是东北人的品性合然,还是她个人的偏好如此,作为袁家的二把手,李梅非常喜欢炖菜,动不动就来一大锅,而且没有一点讲究的用个大盆子直接端到饭桌正中央。
一大家子,就那么一两个菜,稀里胡卢地吃起来,可对陈秀英这个袁家的新媳妇,无论从炖菜的品相、颜色和口味,还是从那个硕大的菜盆子,都严重影响她的进餐食欲,说不好听点,看到那个大菜盆子,她就够够的了。
在袁妈李梅的菜谱中,不是没有炒菜,而是很少能看到炒菜,所有的菜经过李梅的大脑过滤,一律开炖,全都来个大乱炖,尤其到了冬天,与袁家众人一起吃饭,更是成了陈秀英最为痛苦的事情。
那个年代的冬天,反季菜十分少见,像什么西红柿、豆角、黄瓜、莴芛这些菜在市面上根本就没有踪影,最常见的菜就是白菜土豆。
一到冬天,家家户户,都成麻袋地购买土豆,成板车地拉大白菜,许多平房门前摆放的宛如小山一样的大白菜已经成为那个时代冬天的一景。
记得冬储大白菜一度还成为某年bj市政府办公会议的主要议题,让市民吃上大白菜,吃好大白菜成了市长大人重点关心的民生问题,可见当时国人过冬的菜色之稀缺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由于东北人的传统,冬天喜欢积酸菜,一入冬,袁家每每会腌两大缸酸菜,一般要吃整整一个冬季。
但凡到了寒冬腊月,袁家的食谱便再无改变,基本定型为酸菜,然后上顿酸菜,下顿酸菜,除了酸菜,还是酸菜,正如当年非常有名的一个双簧节目里唱的那样:“一碟子腌白菜哎,一碟子腌白菜,一碟子腌白菜耶,一碟子腌白菜……”
袁家厨房永远飘散不去一股淡淡的酸味,吃的向来泼实的陈秀英胃里都直冒酸水,看到酸菜就心惊肉跳,肝胆俱颤。
后来他们小两口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拿到房子,可以分出去单过啦,陈秀英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逃也似的跑了出来。幸好301厂的分房政策异常宽松,像袁牧风结婚的青工非常容易便能申请到住房,虽然房子不大,但多少还是自己的小窝。
倘若像陈秀英所在的市第一纺织厂,成群结队的已婚青工都苦苦等候着分房,那还要等到猴年马月,她还要和婆婆李梅一家不知道要生活多少年,吃多少年的酸白菜呀。
一想到在那样的环境下,她要天天日日与袁家一大家子吃那样的炖菜,她那直冒酸气的胃就在向她提出强烈抗议。
但是,可但是,但可是,倘若从今以后,天天能吃到像现在这样层次的美味可口的饭菜,陈秀英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和婆婆共同生活在一起的。
她委实没想到小叔子手中竟然还有这么一手绝活,那卤出的牛肉如此之浓郁香醇,竟然令人唇齿生涎,简直是人间至珍。
太了不起了!
太令人惊叹了!
她可不希望今天就那么几口,后边便没得吃了,这样的佳肴如果昙花一现,她可承受不起,连忙问袁野:“这牛肉还有么?”
袁野一脸笑意地看着大家,道:“这一回我卤了不少,很多。今天管够,管饱。大家放开肚子猛劲儿造就是,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牛肉,我就多切几盘端出来。”
众人纷纷抬头示意,不错,如此美味,确实是很多年没有吃到的东西了。
吃过牛肉,再尝尝碗中的面条,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将那份浇卤与面条搅拌一处,攉匀,吃起来,又辣又麻又鲜,那份舒爽,别提多可口了。
众人吃完一碗后纷纷要求再添一碗,袁朝更是厉害,一碗接着一碗,直接弄了四碗,最后撑的胸前鼓出来好大一块,半倚在椅子上,一个劲儿地嚷嚷道:“爽快。真他么的爽快。”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舒心的一顿饭。
包括肖军也没了怨言,这般美味款待他这个娇客,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一天前前后后忙活的厉害,结果袁野自己倒是没有吃多少,他只端起碗来,尝了几口,轻嚼慢咽,微闭着眼睛,细细咂摸了一下牛肉面的滋味,微微叹息了一声,唉,可惜,这牛肉面到底还差了点味道,与当年的那个馆子出来的味道有一两丝的差距。
自己上午和二姐袁芫苦心竭力地在市里寻找了一大圈,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自己最最心仪的那几样关键性的调料,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退而求其次,先将就着找了一些比较不错的调料带了回来,做成了他手中的这碗牛肉面。
以他敏锐的口感来看,自己这次做的牛肉面距离当年记忆中那个最正宗的味道,虽然有些差距,不过感觉出入并不大。此番没有如意,只待异日了。
以后再找个时间,到市里的所有市场再仔细搜罗一番,估计应该能够打到,然后就能做出最正宗的牛肉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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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袁野参加工作,离他上班的单位江城蓄电池厂四百米开外有一家面馆李家面馆,据说是四年前开的馆子,这家早餐店李家面馆的发展历史曾经一度成为厂里职工议论不完的话题。
李家面馆开业之初,只是随意地将两个四十多平方的民房四面墙壁做了涂料粉刷,门前的泥巴地面进行了硬化处理,铺上一层水泥,然后又请木工做了一些桌椅板凳,漆也没刷,然后连个牌匾都没挂,便在门口放了一挂长鞭,正式开张营业。
而它的这种装修风格就这样一成不变地持续了几十年,直到袁野重生到另一个时空,不论外面的餐厅饭店怎样捯饬,怎样侍弄,或古香古色,发思古之幽情;或金碧辉煌,展殿堂之气势,它却固执己见,始终保持那简单到寒碜的风格,就是不作一丝的改变。
1985年自诞生之日起,李家面馆便开始了自己的传奇之旅。
说来也是神奇,李家面馆开张伊始,没经历什么预热期,什么低潮期,便直接跨步进入火爆的燃情季节。每天清晨,李家面馆便人头攒动,座无虚席。众人排着队到老板娘面前掏钱取牌,然后再进到屋里的流理台前等候师傅们热面、浇卤。整个屋子热气腾腾,人声喧哗,好一派兴旺景象。
三个月过后,附近居民和工厂的职工陆续获悉李家面馆的金字招牌,纷纷慕名而至,过早吃面的队伍便越排越长,越排越长,那排队吃面的队伍宛如一道长龙,在李家面馆门前蜿蜒盘旋,场面委实蔚为壮观,给原本就爆燃的李家面馆,又倒下一桶油,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烈火烹油。
江城一直都有过早的习惯,早上到外面面馆吃一碗味道可口、回味悠长的牛肉面,一天工作都劲头十足。
本地的牛肉面和武汉的执干面、西北的兰州拉面一样经过多年的经营,早已经成为这里的一个文化符号,响彻大江南北。
每个到过江城的人,无论旅游还是出差,不在当地找一家正宗的牛肉面馆,吃上一碗正宗的牛肉面,那就仿佛没有到过江城一样。
江城牛肉面和兰州拉面的作法有点类似,都是臊子面,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面条都是机器轧制而成,不需要什么拉面师傅专门出来现场表演,而且他们在面条中多加了一些碱,所以面条的颜色呈现出淡黄色。(有些江城人因此吃不惯碱面,肠胃难以消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来一碗牛肉米线)
最常见的江城面条有豆腐面、海带面、酸辣面,牛肉面和牛杂面这五种,其中尤以牛肉面和牛杂面最负盛名。当然一碗牛肉面或牛杂面的价格也是最喜人的。
限于财力,江城人最常吃的还是素面,也就是除了牛肉面和牛杂面以外的剩下三种面食。
江城人因为喜欢早上吃面条,所以分布在江城街头巷尾的大大小小的面馆也是蔚然成风,在各种餐饮行业中排名第一。
开一家面馆十分简单,一般就是夫妻档,丈夫泡面,妻子收钱,再招一两个伙计跑堂就ok了。
一家牛肉面馆成功的最关键是面条的味道一定要正,汤头一定要好,至于份量足不足,反而倒在其次,那些都是细枝末节,并非食客们的关注重点。
在江城人心中,最看重的便是牛肉面的味道,但凡味道纯正、价格公道的牛肉面馆,其生命力一般都十分悠远,只要不自我伤害,瞎搞什么扩张或连锁经营,只要不撞上地产杀手,被迫迁址,基本可以做到三十年屹立不倒,五十年青春常在。这样父传子的牛肉面馆老店在江城有不少,看那样子,稳定发展下去,还真有可能成就一家百年老店,与rb那些传承数代的餐饮名牌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