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读者早已经规规矩矩地走到外面排好了队伍，等候作者出来签名售书。

袁野奋力站了起来，虽说还没有恢复元气，但应付外面的众人，自感还是绰绰有余的。

袁牧盯着小五的小身板儿，微微皱了皱眉，嘴唇翕张，想要说话，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离他半步之遥，紧紧跟随，生怕小五会再来个新状况，弄出个浑身抽搐，倒地不起，他好及时帮忙。

袁野走到早已准备好的写字桌前坐定，努力堆起一脸“眉弯眼眯嘴上翘”的标准笑容，微昂其头，迎接第一位读者的递过来的书，然后打开扉页，刷刷刷签下自己的笔名。

朴主编站于不远处，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底的欢乐不住地鼓荡翻涌。

近几日来，香港出版业最出风头的就是这本横空出世的《数风流人物》，甚至从出版业飘散开去，影响到街头巷尾，一时议论者众，连本地电台电视台都加入到这股热潮之中，可见反响之强烈。

《数风流人物》一直都在《星报》的副刊上连载，买一份报纸的支出不过0.4港币，相对于大家的收入来说微乎其微，所以谁都能够承受这一个支出。

现如今《数风流人物》第一册结集出版，摇身一变，化身厚厚的一大本书，需要读者花费远比一份报纸贵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价格去购买。

这样一份开支，即便是方文澜这样的工薪一族，都要仔细掂量掂量，不是买不起，只是，只是感觉花那么大的价钱买这样一本流行小说，实在有些不划算。

谁都知道港台书价向来以价格昂贵著称，动辄数十数百港币，很令一帮书虫们对港台的书籍又爱又恨，爱，是喜欢当地的优质图书，恨，是那高昂的价格，是以购买书籍时，大都要权衡再三，才会咬牙切齿地掏出钞票。

港城地狭人少，自然市场不大，印数始终起不来，最常见的印数在几千本上下，除非个别反响热烈的，或许可以达到两三万册之巨，那些上万的印量相对于本地图书市场来说，已经到了极限。

大家也明白，只有销量上去了，成本才能降下来，否则销量一直几千本，成本自然居高不下，然后摊入每一本书的支出核算中，书价当然便宜不了。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无解！

再则本地人工费用高企，一个香港工人的月工资大都两三千元港币之间，换算成人民币，至少在八九百块以上，是一个中国普通工人薪水的八倍左右。

这样一看，似乎成了一个反讽，我们社会主义大陆的工人阶级至今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资本主义世界的香港工人则早已跨入天堂了。

最后香港目前还是英属地，适用英国法律，英国律法对对知识版权拥有极为严格的保护，在当地基本没有出现盗版现象，出版商可以坦然地提高书价，大赚其利。

总而言之，在港城购买图书，是一个普通家族生活中的不可承受之重。

这一点和大陆大为不同，大陆书籍价格自建国以后，一直便宜的紧，与港岛比起来，存在数倍的差价，但动则数百万册数千万册的庞大印刷量也是香港出版界难以企及的。

再有大陆的书籍盗版活动自改革开放后就一直猖獗无比，屡禁不止，比正版图书更为廉价的盗版大行于市，于大陆的读书人来看，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那个时候，大陆每一年各地都会隆重举行一个盗版图书销毁仪式，但见电视上一堆一堆的盗版图书在熊熊烈火化作一片一片飞舞的黑色精灵。大家无所谓态度看着这一切。

然后第二年仪式继续举行，周而复始，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中国突然膨胀，誓言要将美帝踩在脚上，争当世界第一，这种恶劣现象才销声匿迹。

………………

这次签售举办之前，朴主编和同事们预测过，以目前《数风流人物》火爆香港的程度，来新亚书店的拥趸们能够达到六百多人，那么此番签售会便算大功告成。

看着店外面蜿蜒长伸的队伍，朴主编虽然没有细细数过，但心里还是大致估算了一下，怎么着五百应该出去了，哦，他一拍大腿，兴奋地想到，这回签售会算是妥了，成功在即。

他看着袁野埋头疾书，老怀甚慰，想到守着《数风流人物》这棵大树，《星报》至少两三年不用发愁了。他不禁浮想联翩，如果《星报》好运气，能够再多找几棵这样的大树，那《星报》的未来实在不可限量。

其实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也就在他的脑中转一转罢了。他也不动动脑筋想一想，这样的机会，《星报》多少年才碰到了这么一回，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岂是那么说遇便能遇上。

袁野不断地签着自己的笔名，时不时地应读者的请求写一些祝福的语言在上面。

在签售会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要设计什么自己的花体签名，前世见多了各大路明星的签名，那些明星鬼画符似的字体，除了他们自己看得明白，别人谁也猜不出他们到底写的是什么。

在他看来，那种字体真是玷污了中国的汉字，鄙视之。

他有那个自信，感觉自己的字完全拿的出手，一点都不丢脸。本来前世就浸淫于钢笔字数十年，这一世有幸拜在况云山门下，学习书法艺术，虽然时日尚短，至今天为止，还没有学到十天的时间，但在师父的严格督导下，自感书法颇有精进，连带着手下钢笔字也显得线条优美，潇洒飘逸，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观感，绝逼对得起一众等候签名的拥趸的苦心。

他抬起头看了看排队的读者，虽然外面还有许多人，但以他的签字速度，估计用不到十点钟，就能圆满地结束签售会，看来这个签售会还挺顺利的。

他想的倒是挺美，结果时针指向十点半的时候，他欣喜的再度抬头，甩了甩发酸的手臂，用力揉了揉变形的食指和中指，这才意外发现门外的排除等候签字的长龙丝毫未见缩短，不仅没有缩短，反而还有愈演愈长的趋势。

眼看着没完没了的签字，再好的脾气也有点受不了了，他脸色便臭了起来，一边继续有条不紊地取书，翻页，签名，然后抬头说声“谢谢您的支持”，一边没好气地低声询问在身旁帮忙支应的方文澜道：“方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感觉有点不对啊，我签了半天，怎么人反而越签越多，没完没了了？”

这没有一点道理呀！

方文澜小声地透露详情，道：“外面这些新来的顾客，大都是前边港大的大学生们，你不知道，香港大学的校园便离新亚书店没多远，虽然此刻正当暑假，但校内照样还有许多大学生在校园里搞活动，这些大学生里边有不少也是《数风流人物》的忠实拥趸，他们听说这里有《数风流人物》作者的签售会，纷纷慕名赶来，所以……”

所以书店外面一下子云集如此众多的青年人。

袁野脸阴霾尽去，云散雨霁，现出几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哦，没想到他的书还能吸引天之娇子们的注意，让他们屈尊与会，看来他袁野也是不容小觑的人物了。

袁野嘴角微翘，心下不禁有些小得意。

时针慢慢指向十二点，袁野已经不歇气地签了三个多小时，虽说他十分年轻，干劲冲天，可那双手终究是肉做的，长时间不停地书写，是个人都有崩溃的时候。

这会儿，袁野便面临崩溃的边缘，长时间右用书写，只感觉整个胳膊都不属于自己了。右手的指头开始发麻然变木，最后写得毫无知觉，而且右手手腕在肉眼可见的速度胖起来一圈，那不是胖，那是写肿了。

可看外面的人群还有那么多，一条长长的队伍排在书店外面。袁野不禁气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候签名的人群怎么一直不见减少呀？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

看到袁野一脸的沮丧，方文澜知机地将原因告诉了他。

原来时近中午，附近许多大厦中的上班族乘着中午吃饭的间隙跑过来买书签名。

面临这些大叔大婶们的热情，袁野如何能推拒门外。

怎么办？那么就接着签吧。

袁野扶着快要断掉的右手，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给工薪一族签字，临走之时，还笑意盈盈地道一声谢谢。

直到这股热潮退去，书店终于开始清静下来。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下，袁野猛地跳起，使劲甩动着自己已经废掉的右臂。

这次签售会，他亏大了！

事后店主大致统计了一下，书店上午一共卖出1750本，再加上读者从别处买来的书，估计今天签名近2300人。

袁野长长的吁了口气，可算是不辱使命。

书店员工和《星报》工作人员都是一脸的喜色，尤其是朴主编脸上的褶子都乐开了花，拍拍袁野的肩头，笑呵呵地道：“袁野，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你功劳最大，居功至伟。”

袁野客气道：“没事儿，不就是签个名么，没什么事儿，以后有用的到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朴主编心下一动，随即道：“看今天这热情程度，我感觉这签售会大有可为，既然你这么仗义，要不然，明天我们再接再励，接着再搞一天签售吧！”

袁野脚下登时一软，差点摔倒地上。

这老家伙真拿人不当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