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建厂周年大庆,老马儿子在公司内部大摆宴席,鸡鸭鱼肉等菜肴从园区的公用食堂做好运过来,白酒、红酒及各种饮料从园区的超市里面购买,各色菜点荤素相配,整个车间里面鱼肉飘香、酒气扑鼻,端菜的、送酒的来回忙个不停,宴会上园区领导、公司贵宾和公司员工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大家穿梭敬酒,一个个喝的红光满面,宴会上的场面热闹非凡。
公司里的普通员工很难有机会参加一次如此盛况的宴会,他们撑开肚皮吃菜、放开酒量喝酒,在酒桌上吆五喝六,一个个喝得或者争得面红耳赤,把这一天当成了他们做皇上的日子。但公司包装班的老江没有参加这次宴会,他宁愿来到几十公里之外的一家乡镇医院,这里住着他的知心朋友老马,他要在国庆假期陪老马在医院度过。
住在这家乡镇医院的多数是康复病人,假期期间大多数的住院病人被家属接回家过节去了只剩下了几个不便动弹的病人还留在医院,其他再就是轮到节日值班的医务人员和勤杂人员。与老马同一病室的大胖子在国庆的前几天就被他儿子从医院接走了。
这几天医院的伙食也差,老马索性去了医院外面吃饭或是买了食物回到病房来吃。这几天吃饭的时间没人提醒也没人管,老马也就吃一顿没一顿的,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老马一天可以躺在床上睡十多个小时。每天睡得昏昏沉沉,无聊得很,也冷静得很。国家大事和国际上正发生的大事,老马能够通过病房里的电视机获悉,反而是医院外面、还有儿子的公司以及那些老马关心和认识的人现在正在做什么,老马一无所知,他们是不是也会关心老马呢?他们知道老马一个人这几天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住在远离他们的医院会做些什么和想些什么吗?看来没有一个人在意他,包括他儿子和他老伴。百般无聊之中,老马脑海里闪过几次胡莹含笑不屑的面容和结结实实的身体,老马虽然发过毒誓不会回到胡莹身边,可在老马的心里和脑海里总被她占据了有利地形,老马时常出现胡莹就在眼前的幻觉,包括这次得不偿失的性病也多少与胡莹有点说不清道不白的关系,老马这么想着。胡莹也想过他吗?胡莹会不会也有同样的幻觉?她听说过这座远离浔江的医院吗?就是胡莹会想到他老马又怎么样呢?她犯得着又凭什么来这里找他?老马越想越心灰意冷,买的食物昨天已经全部吃完了,今天还没起床,那就干脆躺一天吧。老马迷迷糊糊觉察到有人推门而入,睁眼一看:原来是老江!
老江笑嘻嘻的出现在病房门口,他身穿一件没有领章和肩章的、街头地摊上买的那种土黄色将军服,足蹬一双黑色冒牌耐克鞋,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橙红色宽边眼镜,一手提两只碧绿的酒瓶、一手提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整整齐齐叠了四个白色泡沫饭盒。
老江的出现让老马喜出望外,他从病床跳下来,喜笑颜开地迎着老江说:“哦呵,老江是你啊!这么远跑来看我让我太感动了,来就来呗,哎呀,你还带东西干什么?”老马刚才因为孤独伤感难过的心情随着老江的开门而入所化解掉了。
老江忙说:“哎——,你动作慢点,别再闪着腰。你老哥说哪里话,节前一阵子公司为了做好放假之后的库存,车间里天天加班,本来早就来看你了。今天公司聚餐,我知道你喜欢凑热闹,我们老哥俩就在这医院庆祝公司成立一周年吧。”
老马动作麻利地将自己的和邻床的两只床头柜搬到窗下合在一起,当成一张餐桌,餐桌两边各摆一只方凳。老江将塑料袋里的泡沫饭盒一只一只取出来搁在柜面上,打开饭盒一看,一只装的是烤鸡爪、一只装的是卤猪头肉、第三只是满满一盒油炸花生米,最后一只里面是连汤带菜的麻辣烫。接着老江又从塑料袋中掏出了两双筷子。
四只饭盒盖一翻开,病房里弥漫一股复杂的香气。老马取出自己的喝水杯和刷牙杯放到水池里洗了,将喝水杯递给了老江,自己面前放了那只刷牙杯,老江把两瓶酒往桌上一放,两人桌前就坐,病房顿时变成包厢。老马和老江两个哈哈大笑,坐下之后将各自面前的杯子倒满白酒。
第一杯酒祝贺公司建厂一周年,第二杯酒祝彼此健康长寿、家庭美满幸福,第三杯酒老江祝老马早日康复回公司上班。
三杯酒下肚之后,两人像亲兄弟一样聊起家常。老江问起原定的公司庆祝活动还有一项是给老马老两口举办复婚,包装班的一帮弟兄们礼物都准备好了,老板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呢?为什么取消?腰疼就不能复婚了?人家瘫子都能照常结婚生小孩呢!再就是老板让你一个人住到这么偏的医院里来了,弟兄们都有点想不通。儿子赚了钱照理说应该让做爹的多享受享受,哪能这样子对他老爹的呢?老马摆摆手说:别提它了!我儿子从小听我的话,大事小事、家里家外还有公司里的事都由我做主,复婚仪式是我让我儿子取消的。老江将信将疑地问道:是你啊?我说做儿子的哪有那么差劲的!开始不是讲好了双喜临门吗?取消干什么?搞得全公司里的人都不晓得你和你老伴之间发生了什么大事?老马借着酒兴,手舞足蹈地在一个农民工面前卖弄起自己的文学水平,他说:呃——,这你们就不懂了。公司才成立一周年,它像一个新生的婴儿正在茁壮成长,它像天空里的一颗新星冉冉升起,具有异常强大的和旺盛的生命力,前途灿烂光明。我和我老伴都是土里面埋了一截的人了,正在走下坡路,我们两个的复婚怎么能和公司周年庆祝会搞到一起呢?多不吉利啊?你们说是不是?我儿子开始也没想到这么多,后来还是经我提醒才临时把复婚仪式取消掉了。老马说的高兴,干脆吹起了大牛:儿子问我复婚仪式什么时候补办,我对儿子说,复婚这事我还没考虑好呢,那么着急干嘛呢?我对我儿子说我心烦,我要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下,这不,第二天儿子就亲自开车送我到这来了,还派人把后续一摊子事情,比如吃什么样的饭、睡什么样的床、吃什么样的药全部安排好了,我每天在这里只要吃饭睡觉、睡觉吃饭,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多好?老江听得如梦初醒,问老马:你是说公司里的事也是由你说了算?酒壮英雄胆,老马拍着胸脯说:当然啊。给你们包装班人员以计件工资考核就是我逼着我儿子答应下来的,怎么样?实行计件工资以后你们的收入增加不少吧?老江赶紧答道:是的,是的。我代表我们班再敬老爷子一杯。老马说:看你还见外,还叫什么老爷子?我早就把你们当成我的兄弟啦!老江说:老兄,我说错了,全世界都难找得到像你这样的老板父亲,我们车间里来的打工人员得到你的关照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老马的兴致特别好,他继续说:别这么说,我以前也给人家打过工。我们年龄差不了多少,都是受过共产主义教育的人,那时候是怎么说的,普天下受苦人都是一家人。今后,你们就把我当成你们的大哥好了,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老江又端起酒杯说:老兄你太够意思了,我真心诚意的再敬你一杯。
两个人你来我往记不起喝了多少杯,老江带来的两瓶白酒已经喝了个底朝天。两人还未尽兴,老马到医院超市扛了一箱啤酒和买了几袋油炸熟食回来。这两个喝酒老手,喝啤酒说是漱漱口,两人又开始你推我让地从上午一直喝到了下午。
老马今天兴奋精神爽,老江喝到最后有点把持不住了。他端起酒杯要过来碰,把手伸到了老马眼皮底下。老马一看这手感觉到不对劲,手上的皮肤特别白、特别薄和特别细,就像是妙龄少女的手,而且表皮上的皱纹和汗毛孔都不见了,活脱脱一双人造的机器人的手。老马顺手抓住老江的手掌,觉察到他的手背特别滑,就像是摸到一块滑溜溜的石头。老马奇怪的问道:你这手是生来这样子还是后来变成这样子的?好吓人!老江回答:是来到公司上班后才慢慢变成了这样的。老马惊讶的问:不可能吧,难道公司的生产过程有问题,其他人的手也没和你的一样啊?老江回答:没有,就我一个人。为什么?老马问。老江喝了一大口啤酒,有点扭扭捏捏的说:可能是我没按要求带手套的原因吧?老马责怪说:你知道原因为什么还不带手套?公司发的手套不够用吗?不够用就得告诉我啊,我就让公司改制度啊。老江摇头:不是的,公司每月发一次乳胶手套,三个月满了之后,员工拿旧手套以旧换新领新手套。
“那你干活的时候为什么不戴手套?”
老江稍作迟疑的回答:“我把公司发的手套都给我老婆了。”
老马更加奇怪的问:“给你老婆了?她拿了做什么?”
老江大口喝着啤酒,述说起其中原委。老江几乎全家人离开了河南到外地打工。儿子和儿媳妇带着出生不久的孙子在广东,还没成家的女儿在北京,家里的老人都没了,老江老伴一个人在家没事干,也就跟随老江一块来了上海。住房、吃饭、日用零碎等,两个人在上海市郊生活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老江老伴来了不久之后就通熟人介绍找了一份可以在家做的事,不需要技术也不需要去公司上班,非常适合于大字不识、普通话不会讲、而且做惯了家务的农村妇女。老江说,这活收入不高,但是简单、做起来时间宽松,可以赚点小钱。老马问:那是什么活?老江说:洗东西。酒店的餐巾、抹布以及理发店和按摩店的毛巾、擦脚巾一类的东西。按件数算,合格验收后给钱,你带回家怎么洗、用什么洗他们不管。
老马明白了,原来公司发给老江用来保护双手的乳胶手套老江拿给他老伴洗用掉了,一双手套才多少钱?老江和大多数中老年农民工一个样,赚来的钱都是只进不花的,住的是最便宜出租房、吃的是最简单的仅能糊口的伙食,他们要省吃俭用,需要存钱给孩子成家、补贴孙辈们上学,还有就是存做自己老了以后的生活、养老费用。平时上班公司免费提供的工作餐是他们一天中吃的最好食物。这次,老江放弃了国庆期间的公司聚餐,而且还买来了老江与他老伴自己平时难得一吃的食物!老马看着老江的双手,感动得差点落泪,他举起酒杯说:老江啊,我的好兄弟,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对我说,我马某一定排除万难为你去办!老马拿出了他师兄邓建国对他说过的话:只要我有干饭吃我就绝不会让你喝稀饭。以这杯酒为证,我先干了。说完,老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江马上接连喝了三杯啤酒,动作幅度有点大的将杯子往床头柜上一敲,抬胳膊贴近嘴巴,从左至右抹去嘴唇上沾满的泡沫,想说话但没能说得出字形,哆嗦了好一阵才终于说出:“老兄这么瞧得起我!我有两个亲兄弟,一个在老家种地、一个在福建打工,平时都没什么往来,电话都难得有一个,老兄待我比亲兄弟还亲,如果老兄同意,我想与你结拜为兄弟。”
老马此时喝的酒气豪爽,痛快的说:“好喔,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个兄弟多条路,我在家是个独子,我从小就想有多几个像亲兄弟一样的朋友。”
老马和老江学三国演义的故事,两人来到住院部外的花园,找到了一棵桃树,两人跪在桃树下撮土为香,拜过天地又互相对拜,口里再说了些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两人没有拥抱,但两双手握在了一起好半天,然后,又手拉手地回到病房中去继续喝酒。
或许过于激动和伤感,老江一回到病房便开始咳嗽,越咳越响,越咳幅度越大,咳得没时间喝酒,即使端起酒杯,杯中的酒也洒出去大半杯。
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