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我开始自怨自艾，脾气也越发刁蛮暴躁，稍有不顺心便大发雷霆，将身边的人都狠狠折腾个遍。看着他们一个个狼狈的模样，我却觉得很痛快，因此越发肆意妄为，我觉得全天下都欠我的，我那样不快乐，也该让他们跟着我一起不快乐。”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就像是从天而降，没有半点预兆，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我来晚了’，只那么一句我便觉得心中好生委屈，从来不知眼泪为何物的我那天扑在他的怀里哭了个痛快。”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好像天底下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当然比这更厉害的是他的性子！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耐心、更宽容的人，无论对谁，任对方如何无理取闹，他却从来没有生气过。”

“他对我更是耐心细致到了极点，不管我做了什么，在他那里，永远都会先得到一个包容的、温柔的微笑。”

“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是他告诉我，一个人享有的富贵权势是和责任相对应的，享有的权势越大，富贵越多，你所承担的责任也越重。”

“他带我去了几户家境贫寒的人家，然后对我说，这世间不幸的人有很多很多，我的不幸相比他们来说，却是不幸中最幸的，可因为我的软弱和懈怠，为了成全我那份狭隘的自在，却制造了更多的不幸，生而为人他们何其无辜！”

“我如醍醐灌顶，心中十分惭愧，发誓痛改前非，再不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我更虚心的向他请教，立志尽可能的让更多的人摆脱不幸，于是自此我便在他的悉心辅助下开辟了另一条道路。这条路虽然艰难且凶险，但我终归勇敢的走了下来……”

靳霜说到这里，脑海里又再次浮现出前世的种种画面。

她前世的一生，除了少时登基时昏庸任性了一段时日，之后便一直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前后两次御驾亲征击退北方突厥进犯，平定了辽东王勾结高句丽发动的叛乱，将肆虐东南沿海多年的倭寇悉数剿灭。

坚决的改革变法，即使因为触及门阀世族的核心利益而屡次遭受刺杀，亦不改初衷。

哪怕是身为九五之尊，她的一生仍然是穷尽凶险，可因为一直有君廓哥哥的相伴，她便也坚持了下来。

但此时此刻，回想前世种种，最刻骨铭心的却不是那一次次的生死瞬间，而是两人平生相伴的点点滴滴，亦师亦友亦情人般的相知、相守。

靳安见她忽然停下，便忍不住看了看她，只见月光下这张精致的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神情，就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追忆起似水流年，有掩不住的欢喜，化不开的悲伤，道不尽的沧桑。

老实说，他很惊讶，这一刻的妹妹有几分陌生，而她的梦与其说是梦，更像是一段确确实实的经历。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甚至会怀疑她口中所说究竟是真是假，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境吗？

他不由小心的问道：“那后来呢？”

靳霜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淡淡道：“后来就像走马观花，好像是一天、一年，又像是一辈子，梦里的许多东西开始变得模糊，能让我印象深刻的唯有那个人。不过梦里他因为一直照顾我、保护我，旧伤缠身，再加上疏于休养，很早就去世了。”

“啊！”

靳安先是怔了怔，很快便脱口道：“那妹妹你呢？”

“我在他去世后自己一个人支撑了一段时日，之后便病逝在书案上，可梦里的我并不知道那代表死亡，当我以为那几乎就是我这一生的时候，我忽然听见娘和姑姑的呼唤声，再以后等我睁开眼睛时，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

靳安心中惊讶到了极点，他们做了五年的兄妹，他自然看得出妹妹说这些时心中并不如表现的那么云淡风轻，可见这场梦境里的一切带给了她多么深的触动。

他忽然便想起有一次曹薇儿无意中说起过，妹妹之所以这样聪明能干，是因为父亲在天之灵庇佑了她，让她于梦中学会了很多东西。

他当时还笑话曹薇儿胡思乱想，可这会儿听了妹妹这些话，他忽然就相信了，这世界之大，本就无奇不有，焉知这场奇异的梦不是上苍对妹妹的厚爱？

而且妹妹聪明绝顶，小小年纪又性子坚韧沉稳远胜旁人，便是他自己也一直都知道妹妹身上自来有一种难言的贵气，即便是身处脏乱的永昌巷，也难掩那动人的清华，这一切如果是因为那个梦境，便格外的合理。

这个对于一般人而言，有些荒诞的漫长梦境，对妹妹来说，却是真实而宝贵的。

那梦里出现的那个人对她必然是意义非凡！

想到此，他忽然福至心灵，正色道：“妹妹，是不是你梦里的那个人就叫做‘君廓’？”

靳霜点了点头。

“哥哥真是聪明。一场梦境我如今能记得的已经不多，唯独有关他的一切我始终无法忘怀，可我也知道梦就是梦，又怎么可能成真？只是没想到五年前第一次去看外祖父回来的路上，偶然遇到丁老前辈的马车。”

“也许说来都是天意，当那天那架马车自我眼前经过时，我忽然又生出曾经置身梦境的感觉，我直觉马车里的人便是梦中的他，是一直伴在我身边的君廓哥哥，一时间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可待我醒过神想追上去时，那架马车早已走远了。”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靳安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比起这些，他更担心靳霜。

“妹妹，莫非你对梦里那个人……”已经情根深种了吗？

所以她才会一听丁老前辈承认马车里的人也叫做君廓，便连对方详细的身份也不及确认，迫不及待的冲到隔壁，更少见的以近乎无礼的态度同那叫阿仇的汉子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