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防是城门校尉,洛阳街人潮如海,当然有人报告了他,他自然清楚,却故作不知,摇头道:“我刚在宫中,哪知宫外发生的事情,还请刘将军不要卖关子,直言为是。”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咱们过去,瞧上一瞧,不什么都清楚了吗?”刘张吆喝一声,马车径往洛阳街奔去。窦固疑惑万分,跟了上去。马防微微笑着,神色自若。
到得洛阳街头,窦固大惊:“这么多人聚集,敲锣打鼓,干什么呢?咦,对了,那轿上高高坐着十几个人,又是谁呢?春风得意的样子。哼,天子脚下,岂容他们放肆!”
刘张连声笑道:“那十几个人,不正是耿恭、范羌等从疏勒归来的十三勇士么?他们节过苏武,勇盖卫青,坚韧不拨,威武不屈,刚受了皇上封赏,自是可以受万民景仰了!”
窦固惊讶,定睛瞧去,见轿上的人,莫不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隐隐约约便是耿恭等人。又见当先一人,喜笑眉开,不断挥手致意,人群发出雷鸣般的欢声。窦固脸色铁青,半晌不语。这一切,自然逃不过刘张的眼睛。
刘张故作不知,道:“耿恭以汉家神箭,击退十万匈奴,又拜井得泉,悬岩辟道,以百人之众,坚守疏勒年余,此番战功,原是当得住百姓这番厚爱。”
马防瞧着怒气勃勃的窦固,心中窃笑,道:“刘将军所言不虚啊,耿家本是开国功臣,战将屡出,这番耿恭立下赫赫之功,天下皆知,耿门之威,当世无人能及呐。”
刘张捋着白须,道:“虽说耿恭立有不世之功,可是,当年窦将军出白山,一败匈奴;又率军北击,燕然勒石,再败匈奴。随后回师洛阳,定乾坤,安社稷,哪一点比耿恭逊色呢?为什么遭遇冷落呢?依我看,这些刁民,不识泰山,早该抓起来,一个个扔进牢狱里!”
刘张与马防一唱一和,说得窦固心中腾起万丈怒火,又无处发泄,只把一张老脸,撑得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轮番上阵。最后,化作恨恨一声长叹,抛下马防、刘张,坐着马车,骨溜溜跑了。
马防、刘张相视一笑,也各自回府。
阳光像金子一般,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洒落在耿霸刻满皱纹的脸上。他率着耿家人,立在府前,翘首相望。耿恭被困疏勒的消息传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恐惧如同半路遭遇的毒蛇,生死荣辱,不过一线之间。
他怕,怕耿恭战死沙场,但更怕的是,倘若耿恭降了匈奴呢?这种可能,微乎及微!耿家纵横沙场,只有站着死,从无跪着生!耿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绝不是那种人!可是,万一呢?那耿氏三代岂不永远钉在耻辱的十字架上?永远遭受世人唾弃与谩骂?那些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丰功伟绩,岂不瞬间灰飞烟灭……
然而,耿恭就是耿恭!他没有让耿家失望,不但活着回来了,还立下了赫赫战功,创造了世人瞩目的奇迹!耿家冉冉升起了一颗耀眼的将星,耿家的荣誉榜上,又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
锣鼓声由远及近,耿秉渐渐看到高坐在轿上的耿恭等人,心里惊惶不已:“弟弟历尽生死,百战归来,可天子脚下,这般大讲排场,不知会让多少人嫉恨!”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耿恭翻身下轿,拜倒在耿霸面前。其他人都跟着跪下,黑压压一片,风吹过,扬起黄沙,半浮半沉,轻笼在历经风雨沧桑的耿家府第上,牌匾上刻着的“耿府”二字,绽放金黄色的光芒,更显威武。
这些年来,耿家出生入死,为国为民,立下不世之功,可是,从未受过如此鼎礼膜拜!从未有过如此辉煌!耿霸热泪盈眶。
耿秉见了,抢步向前,扶起耿恭,却见他形容憔悴,衣衫褴褛,惟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一股顽强不屈。耿秉抱住耿恭,哽咽道:“弟弟受苦了!”
耿恭也不禁泪下。
“大哥,不好了,不好了!”忽然,人群中挤入一人,气喘吁吁,耿恭定睛一看,却是张封,酒气呛人,破烂的衣服上斑斑血迹,身上似有多处剑伤,不禁惊讶万分:“张封也是百战余生,常人近身不得,谁能将他击伤呢?李敢呢?”
“大哥,快去救救李敢,去晚了,李敢命就来没了!”张封来不及多说,一把扯过耿恭,翻身上马,眨眼不见了踪影。骏马飞驰,有如闪电。张封一路比比划划,耿恭才算明白大概。
原来,他们离开耿恭,钻入人群深处。无奈人海如潮,你推我搡,奔走甚是困难。李敢本是粗汉,更兼力大,一路硬挤了过去,众人纷纷倒地,惹得他人怒起,道:“这黑鬼怎么如此无礼?”遂手牵手,肩并肩,站成一堵人墙,想截住李敢。
李敢好斗,见此情景,咧嘴呵呵大笑:“有味,有味,看你们怎么拦住我!”当下屏气凝声,虎驱一沉,猛地一撞,硬闯过去。他身经百战,岂是这群凡夫俗子所能阻挡?“哗”地一声,那堵人墙轰然倒塌,跌作一团,哭成一片。
李敢嘿嘿大笑,大步流星,朝前闯去,张封跟在身后,抱怨道:“李敢兄弟,我们喝酒吃肉便得了。你这样鲁莽,哥哥知道了,会怪罪你的。”
李敢双眼一翻:“哥哥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你要不说,他怎么会知道?你休得罗嗦,随我一起来便好,不然,你走你的阳关道,俺过俺的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