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个钟乳洞。洞内泉水叮当,寒风涌入。
织梧将面具摘下,想着若是留下无异于暴露身份,便将其丢入山谷之中。
她在越走越深,洞中湿冷。不知是活物还是风,有诡异的声音从洞壁上传来,这让织梧多少生出恐惧,手不自觉得拿出了短刺。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仿佛有光传来。
洞口那端是一片树林,广袤的地面被一层薄薄积雪覆盖。穿过林子,在织梧面前的是一片无垠平原。又于百里之外,遥有人烟灯火。此时,傍晚的夜空,如期而至。
那是一个住着东易人的村子,村子虽离北昆都城不远,但在这山林之中,罕有人至。
织梧累极了,过分的疲惫好像从内里吞噬她神智的野兽,眼前的景象也愈加迷离。那遥远的灯火人烟在此刻的织梧眼中,就好像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点……
织梧知道,一旦天黑又没到有人烟的地方,便是离死亡只差毫厘了。
她大口喘息着,似乎现在每一次呼吸,自己的体力都要耗掉大半。林子间,有怪鸟叫声传来,每多叫一声,那夜色便黑上一分。右臂的伤口愈发严重,眉间的一点变得越来越沉重,好像悬了千斤,忽然,织梧眼前一花……
咚!
终于,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离村子还有几里处,如枯弱柳枝,前倾,瘫倒在地。
寒凉的风如针般无孔不入地涌入房门缝隙。房中的炉火在木柴爆裂的噼啪声中轻舞。
一股暖流从织梧的喉咙涌入,穿过她的胸口,慢慢滋养于内。织梧双目微张,见有萤火之光,然后眼前之景才渐然清晰。
“你醒了?”
织梧发觉自己倚在一老妇人身上,体态龙钟,满脸的皱纹被岁月深深刻下。
“沈婆,是你啊。”
织梧睁大水灵双眸,声音有气无力。她观望四周,这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屋子,屋中的小火炉便已足够取暖。屋内脱落的墙皮和屋外屋顶上的一层无暇白雪对比呼应。
“鸾儿,不要说话了,快把这碗热汤喝了。这是用今日小谡和他那群小友玩耍时,在林间打来的鸽子熬的。”
那碗浓稠似奶的鸽子汤正在织梧眼前冒着热气,好似救命的汤药,她伸手接过,然后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暖流丝丝涌入,她这才觉得身上的入骨寒气散去些许。
“哎,饿坏你这孩子了。还好小谡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你,把你寻回。若是等外头天色尽黑,林间兽类出没,恐怕就凶多吉少了。”沈婆叹了口气,望向面色苍白的织梧,道“小狼那孩子呢?”
织梧看了看沈婆,当年东易国未亡之时,自己和楚逸遥曾将治疗时疾的药材送达她的府上,保住了她儿子沈谡一命。后来,织梧和楚逸遥来到这个山间并不被注意的东易人居住的小村庄里,告知沈婆接应,沈婆自然欣然答应了。
“狼哥哥,他们……”织梧的眼角有眼泪划过。
沈婆见状,便知道了七分大概。忙接过织梧的碗,将她揽入怀中。
“狼哥哥,他,他们不知道有没有逃过追捕,现在……”织梧这句话说到一半,竟卡在喉咙,决堤的眼泪如晶莹珍珠滚滚而下。双手紧握,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却用极为低沉之音,努力吐出四个字:“生死未卜。”
一阵并不放肆的哭生接踵而来,她压抑着,生怕情绪决堤,而引来围观。要知道,虽然这个村子住着的都是东易人,但楚逸遥告诉她,任何时候都绝对不可以大意。
织梧的声音好似雌雀愤然的低鸣,沈婆看了,感同身受,便将织梧抱得更紧。
“好了,好了,鸾儿不哭。这里虽离北昆都城奉长不远,但山势延绵,我们常年居于此地,官兵都难以察觉。不如在此地住上两日,想必小狼他们必定前来寻你。”
织梧将视线投入沈婆双眸,那明媚的目光,仿佛卷来阵阵暖流,让她心里的乱麻也舒展些许。
“沈婆,沈婆。开门,开门!”
一阵急迫的敲门声打破了片刻宁静,那门外的冷风也随着门的微微震动所张开的缝隙窜涌了进来。
“来了,来了。”
沈婆一边去开门,一边给织梧使了个眼色,织梧用尽力气起身,转身进入一个被杂物堆积所掩成的一个隔间里。
沈婆刚刚开了一个小缝,门外那男子就放声嚷嚷道:“你这个老婆子,怎么这半晌才开门,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我说姓刁的,你姓刁,嘴也刁钻!你想干嘛?”
“听说,你家沈谡捡了个美人回来。让我看看在哪呢?”
说着,门口那男子就开始推门便要进来探看。从杂物的缝隙间,织梧大体看清了男子的面向。黑脸黄牙,一副小人嘴脸。
“哎哎,我说刁三,你是不是想找事!人是女孩子家,你还想怎样撒野!”说着,沈婆使尽全力,便要把刁三推出。
沈婆虽已五旬,但常年干活,臂力对门口这瘦骨嶙峋的刁三而言也是不可小觑,刁三便如此又被推将回去。
“好啊,老太婆,你等着。”
刁三丢下一句尖酸狠辣之话,便扬长而去了。
“鸾儿,出来吧。”沈婆压低声音,掺着织梧出来,又把她扶到床上。检查了一遍刚刚为织梧包扎好的伤口。
“不必理会他,这人虽然刻薄,措辞不拘小节。不过人不算坏,也没干出过什么出格之事。”
“沈婆,鸾儿在此处给你添……”
一语未止,沈婆手指便已放在织梧唇边,作止语状。
“鸾儿,若是无你和小狼,谡儿定然活不下来。你便勿要多语,让我来好好照顾你。相信沈婆,小狼福大命大,又是我东易干将,定能吉人天相,全身而退!”
织梧抬头,让欲将夺眶之泪回流。是啊,不知不觉,楚逸遥对自己,已不单单是兄长,更像是一种精神的寄托、灵魂的依靠。
入夜,织梧已换上沈婆给的淡青色常服,与沈婆和沈谡围坐床边。沈谡将刚打来的野山鸡炖煮许久,又拿来给织梧再补身子。
织梧累了,沈婆便嘱咐沈谡去对面的柴房里有床铺的一个小隔间去睡。沈婆从屋外的柴火堆取了些柴火,燃上,便在屋内的另一张床就寝了。
黑夜中的火焰,总是看上去燃得格外厉害些。但即使光明耀眼,其中暗藏的玄机,也许也是害人利器。
一股难以察觉的淡色烟雾随着那再寻常不过的木材的燃烧悄然飘出,逐渐充满了整个屋子。随着一次次的呼吸,织梧和沈婆陷入的深层次的昏迷之中。
吱……
一声木门轻柔推开的响声,依然无法打断二人的沉睡。阴影中,刁三虚瘦的身影背后跟着一个彪悍的男子。
“快快,定然是这个女子。”刁三道。
“三哥,你确定要把这个女子卖到北昆宫里?”
“刁四,你是不是傻了,我告诉你,东易人大都被收去当’瓮蚁’,给人为奴为婢,咱们这些在外围,未被发现的,连正当生意都做不得,只能想方设法,在这乱象中敛财还生。若是你再妇人之仁,当心把自己饿死。再说了,咱们又未取人性命,怕什么!”
“好吧。”说罢,刁四将织梧抗在肩膀之上,力大如牛的臂膀,将织梧紧紧扣住。
“走,快!我之前将那泡过迷魂水的木材放在沈婆家门口的柴火堆,他们用了,便把这小妞给搞晕了。但药力我却不知大小,所以兵贵神速。”
刁三与刁四带着织梧,朝着屋外跑去,一直跑到小村门口,一辆马车已等候多时。
“你们怎么才出来?”车夫低吼一声,“快,快。”
刁四将织梧抬于马车之上,车夫借着月光查看了一下织梧的面庞。心中便已有数,这成色可是上上佳品。
又回头对刁三说:“这天黑看不清,怕也不是个怎样有姿色的主儿,便给你三十两吧。”
“我说孙致,你昨日还说给六十两,今日便变卦,你够狠啊你!如今宫中缺人手,这样的姿色,岂止这个价钱?”刁三回嘴道。
“我跟你说是上上佳品才六十两,你若不许,我便不买!”
“至少五十两。”刁三讨价道。
“四十两,再多不卖!”车夫孙致回嘴道。
刁三环顾四周,怕夜长梦多,便也硬着头皮答应成交。
之后,马车在夜色之中渐行渐远,逐渐驶向那苍茫无垠的地平线。
太阳在天边上拉起一道金橙色的弧线,鸡啼之声穿破夜的静谧。新的一章,无论荣辱生沉,都已戛然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