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师兄。”左景明看到这个胖头后惊呼道,“你们这些师兄不应该坐在东座吗,怎么坐在西座上?”
左景明问到。
“小明你不也坐在西座上吗?”莫问反问到。
刚问出声便拍了一下自己的胖脑袋,仿佛想起来了什么,有些歉意地说到:“忘了你不修行。”
按照意气学院规定,东座为资历高的学员,西座为新入门的学员,还有不修行只为求学问的读书人。
“你是不是来偷看新入门的师妹…”左景明话还没问完,便被莫问一把捂住了嘴。
莫问伸出头左右探望了一番后,发现学员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擂台上新上去的两人身上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左景明。
“你还真是口无遮拦啊你,让师妹们听到了怎么办?!”莫问双眼瞪得浑圆,肥嘟嘟的脸一颤,看上去十分滑稽。
左景明耸了耸肩,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李白焰瞧这白净胖子十分顺眼,这时又得知他便是左景明口中的那位莫问师兄,心下自然亲近几分,作揖道:
“见过莫问师兄。”
莫问拜了拜手,没好气说道:“按照刚才你那表现,估计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变成我师兄了。”
意气学院虽然向来尊师重道、秉守礼仪,但是在修道这方面却一直是强者为长。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那姑娘似乎对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啊,往头上砍?要是你没给挡住,估计那些教习都没有给你医治的机会。”莫问疑惑道。
李白焰想了一想,并未想起过与这位太阳发生过什么斗争冲突,但再一想起她眼中狂热嗜血的神色,也就不觉奇怪了。
“她可能是那种修力的修道者,以杀伐之气助长修为。”李白焰说道。
莫问闻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剑客修行,也大多为修力为主,罕见有几个修心的,很常见。不过以这杀伐之气助长修为的手段,势必会干涉心神,污染本性,若自身没有太大的定力、平静的心魄,说不准……”
“说不准什么?”左景明疑惑问到,挠了挠头,他对这些修道知识也只是浅尝辄止,并不深晓其中的道理。
“说不准会走火入魔。”李白焰和莫问异口同声回道,声音都刻意压得非常低,确保不让第四个人听到。
当年魔界侵犯人间,派出了许多斥候小鬼在人间,留下了许多功法心学,虽然这些功法心学十分强劲,却都有着明显的缺点,列如走火入魔便是其中之一。
“啊!那这样的话,不就是那些魔界功法吗?这…这是魔道啊这!学院不管这些吗?”左景明捂住小口,惊呼道。
“其他宗门学院对这些东西向来是不耻的,但是咱们意气学院跟他们不一样,咱们不论正派反派,也不管你妖魔还是神仙,只要有心求学、有意求学,而且本性不坏,咱们一律都收,因材施教嘛。”莫问解释道,“所以这两年学院饱受各方言论打击,不过只要白院长还在,那些自诩江湖正派的修道宗门、修仙世家,你看哪个敢上门找麻烦?”
“道貌岸然,勾心斗角的,暗地里尽做些脏事,找不死么这不。”’莫问说着说着,虚着啐了一口,似乎对那些单是名号说出去都可以让人间抖三抖的宗门学院十分不屑。
李白焰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他在山上时也听师父说起过,这些势力个个表面光鲜,其实暗地里都有些脏事。
“而且这些魔道的功法心学,也大多都是血脉相传,这位太阳姑娘…可能并不是自己愿意修习这些双面尖刀。”莫问沉吟了一会,说道。
“那怎么办,她保不准就是已经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了!”左景明说道,一脸担忧。
他本性天真,听了二人一番交谈,了解过情况后,心中自然而然对这位少女的身世产生了恻隐之心。
“学院以后会有相应的办法。”莫问想了想,说到。
李白焰点了点头,意气学院既然可以搬来两座青山用以压制那座杀气凛凛的剑池,应该也有办法替这小姑娘找到缓解的方法。
“对了小明,为什么南大食堂的食材少了那么多?”莫问皮笑肉不笑的问到,一脸肉疼的表情,甚至扶在红木席位上的小胖手已经开始打颤。
“呃……”左景明眼神往旁边虚飘,不去看莫问。
“我才不在一个月时间,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你。”莫问责怪道,有些心疼的掰着手指算这些食材的开支,然后似乎觉得查不过来这个数,便将手一摊开,有气无力地说道:
“算了算了,反正从昨天开始整个南大食堂就被你们左家包下了,就当你自己败家吧。”
听到这里,原本想要出声为左景明开脱解释的李白焰怔了怔,转头看向这位左家小公子。
左景明吐了吐舌头,没有跟他说什么。
李白焰眼中闪过一瞬呆滞。
这就是有钱人吗?
————
端靖十六年,秋初,姑苏太史家。
池塘起了微微涟漪,少年站在小亭中,抬眼望去,发觉原来是下了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延绵不绝的打在小亭的八方黛色瓦顶。
少年身前摆着一面小桌,笔墨纸砚四样俱全,墨汁早已研磨好了,盛在石砚中,可铺在小桌上的那张熟宣却依旧素白,并未写上文字。
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天生的一副好皮囊,这若是让这吴越王朝中那位正值中年、如狼似虎且风评极差的大郡主瞧见了,必然是会在姑苏城引发一场血雨腥风,直接派人给抢回金陵。
老者撑着一把竹伞,手中也拿着一把,身形佝偻,顺着鹅卵石铺筑的小路,走过苍翠欲滴的错落园林,走过柳暗花明的幽静花窗,也走过了水墨一色、立于池塘之上的环形水廊。
虽然从庭院走到后方园林,需要走很久的路,并且一路蜿蜒曲折,但是太史温并不觉得累。
这些路根本不算什么。
他当年二十四岁拜相,春风得意时一路从金凤殿大门走出紫禁城,再从紫禁城一路走到中枢塔叩见大鼎,共走一万八千七百六十五步。
这区区不过百米的小道,走上个百次又有何不可?
太史温在即将到达小亭时,在拐弯处停下了。
他将竹伞挪开,不去在意已经被细雨打湿的老旧蓝布衫,望着乌蒙不见一线光明的天空。
浑浊的老眼罕见地恢复一丝清明,竟然留下了两行浊泪,顺着苍老的脸庞划下,经过一道道象征着岁月的皱纹。
这场雨…像极了尚礼三年他夺中状元,大齐文帝召他进宫相见、马车缓缓驶过攀满斑驳青苔的墨绿色宫道时,突然下起的那场。
……
十七年前,大齐昭帝周不涣暴毙,其兄周瑾玄带兵入京,隔日登基继承大统,历经三朝的老臣丞相太史温随即失踪,杳无音信。
一年后,周瑾玄为太史温追谥“文忠”,正式改元“端靖”。
……
太史温侧身探头去看小亭中的少年,心中感慨万千。
都这么大了啊,当初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娃娃……
“啪”的一声,他手中的油纸伞掉在了湿淋淋的鹅卵石小路上,发出一声脆响。
太史温伸出枯手,仿佛想要触碰到少年,却在空中隔了数十米,但又仿佛不是想要触碰到少年,而是拉回什么东西。
他一把将手中另一只伞也扔开,疾步走出拐角,小亭中的少年注意到了竹伞摔在地上的声音,缓缓将视线投来。
“太史爷爷。”少年连忙走下小亭的台阶,作势就要来搀扶太史温,全然不顾这细雨漾漾。
太史温双膝下跪,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任由这清冷的雨滴打在自己有些佝偻的背脊上。
“罪臣太史温,一跪文皇帝,罪臣辜负陛下托孤,忤逆不忠、罪该万死!”
他大声喊到,声如洪钟,响彻整个园林庭院,饱经沧桑的老脸上沾了些混着雨水的泥土,已是泪流满脸。
少年吃了一惊,杵在原地。
“罪臣太史温,二跪昭皇帝,罪臣辜负陛下托孤、不能阻止太子回齐,罪该万死!”
又是重重一声闷响,老者的额头再次与冰凉的地面碰撞,抬起时,已是殷红一片。
雨越下越大,天地一色。
雨水不断冲洗着大地,带着一缕微不可见的鲜血汇入园林中以青石砖堆砌的排水道。
老者和少年的身着衣裳已经全部被雨水浸透,刺骨冰凉侵蚀着体温,给了二人足够的清醒。
一人立,一人跪。
一为君,一为臣。
老者喘着粗气,体力已是不支,却强撑着叩下第三拜:
“罪臣太史温,三跪…三跪…大齐天子周占棠,祝陛下回京一路安稳……祝陛下威加五岳天地、君临万里山河!”
老者呜咽着说完贺词,随即又朝北,向着大齐的方向颤颤巍巍的叩下最后一拜。
“大齐丞相太史温,此生只奉文皇帝周钧儒、昭皇帝周不涣为君,至于那乱臣贼子、窃国大孽周瑾玄,他不为我君,吾亦不是他臣,恨不能为陛下…”
杀之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