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快点！”

一声暴喝惊醒了少年，他慌忙将昏昏欲睡的双眼睁开，瞪大了双眼，惊魂未定地四处张望。

眼前一队身穿厚重铁甲的兵卒手持长槊，推搡着一些身穿破旧棉麻衣服难民模样的百姓往前走，一个个都面瘦肌黄，肌肤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寸寸开裂。

脚下道路泥泞，道路旁的河床已经龟裂，看上去像是干涸已久。

“看什么看，还不走的快点？！”

少年还没回过神来，突然身后被兵卒猛的推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上，他挣扎了半天才得以站起身来，肚子被饥饿撕扯的生疼，昨天吃的干草树皮根本阻止不了这如同洪水奔腾般的感觉在他体内纵横。

他只觉的脸上温温的，手伸上去摸了一把，原来是磕破了额头，鲜血顺着脸颊流淌。

身体已经没了知觉，好在还能走路。

少年被人拍了拍肩膀，他稍稍偏过头去，没能看清那人模样，他唯恐动作太大被兵卒们看见，不然免不了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少年又一次稍微撇过头来，终于看清了这人，原来是那个一路上与他并肩前行、看上去年长他几岁肤色黝黑的姐姐。

少女见他撇过头来，憨厚的笑了笑，在自己身上那件蓝色棉麻布的怀中东掏西掏，终于掏出一个东西，少年仔细一看，是块还算干净的手帕。

她笑容灿烂，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流光溢彩，低声对他说到：“用这个擦吧。”

少年昏昏然借过手帕，却没有拿去擦脸上的鲜血，而是就那么握在手里，手足无措。

少女盯着他看了一会，伸手拉住少年握着手帕的那只手，在他脸上迅速地擦摸两下，将血蹭掉，白色的手帕瞬间就染上了血污。

“你长得可真像我弟弟。”少女在他耳旁小声说到，眼神时不时撇着去观察兵卒，见后者并无动作后才安下了心。

少年涨红了脸，羞怯问到：“那你弟弟呢？”

少女耸了耸肩，说道：“死了，和我爹娘一起，砍掉头后尸首被山匪扔到了山里。”

她趁兵卒不注意，伸手指悄悄的指了指身后隐隐约约已经看不见的大山。

少年本想劝慰几句什么，一扭脸却看到后者竟然是一脸平淡的神情，便将到嘴前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少女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吁了口气，将袖管卷起，露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烫伤。

少年瞪大了眼睛，捂住嘴。

“我爹娘打小就不喜欢我。在以前天气没有现在这么热的时候，河道里也有水，山匪也还没有来，他们在镇上卖炊饼，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拿炕炊饼的铁夹子烧红了烫我出气。”少女解释道，面无表情，将袖管抹下。

少年默然，点了点头。

“你呢？”少女歪了歪头。

少年想了一下，觉得面前的少女并不是什么坏人，便坦白道：“我是孤儿，跟捡到我的爷爷生活，后来爷爷死了，我就这样了。”

他说完，摊开手展示了一下自己。

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瘦骨嶙峋。

目的地终于到了，是一座军营，有十几顶军帐，所有人都拖拖拉拉的停下了脚步。

兵卒中为首的一位满面油光的将领堆着谄媚的笑容进了其中最大的一个军帐，不久后又出来趾高气扬的指挥着兵卒把所有人都往军营后方带。

不知什么时候，少女已经走到了少年前面去了。

少年看着她的长辫子怔怔出神。

走着走着，少女突然转过身来，轻快笑道：“你叫啥啊？要不你做我弟弟怎么样？”

凡事都爱三思而后行的少年，这次没有犹豫，重重点了点头。

“我叫赵恭瞿。”

————

男子身披白银亮甲，丰姿俊朗，盘膝而坐，长.枪平置腿上，身前是一方矮矮的坟茔，墓碑上写着‘赵恭瞿阿姐之墓’七个端正小字。

他神情恍惚，缅忆往事。

“恭瞿。”身后传来一声浑厚的嗓音，将他从拉回现世。

男子连忙起身，对来者作揖道：“见过义父。”

端木隆一身紫金蟒袍，身材魁梧，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当年爹要是到的早一些，就不会只有这七个字了，都是爹的错。”

赵恭瞿眉宇涌上一抹悲怆，但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蹙眉抬首望向北方道：“此事与义父绝无半点干系，义父不必如此自责，谁也想不到大齐官兵剿匪有劳无功，竟然丧心病狂捕捉难民虚报战果冒领军功，若非义父及时赶到，恭瞿早就已经入了阴曹地府了。”

端木隆点点头道：“爹当时封宁王，赶赴兖州就藩，路过冀州，正好撞见兵卒追着你跑，没想到大齐表面承平盛世，暗地里竟然是如此腐烂龌龊。”

赵恭瞿漠然道：“大齐亡于周瑾玄，周瑾玄死于京都城，京都城破于我赵恭瞿。”

端木隆拍手大笑：“不愧是我最器重的儿子，放在战场上真正磨炼磨炼，必然成大器，为利剑！”

赵恭瞿点点头，默不作声。

端木隆突然沉默，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

“你七姐死了，死在白衣书圣颜应方颜圣之手。”

赵恭瞿又点了点头，再无下文。

端木隆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笑道：“果然在你心里，你就只有一位姐姐。”

自己的十八位义子中，只有这位小十八与其余兄弟姐妹最为生疏。

赵恭瞿淡然一笑，斜提长.枪，气机蹙涨，身形暴起出门而去，不知去往何处。

端木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双手合在蟒袍中，喃喃道：“与虎谋皮，得不偿失。别再少任何一个了……”

“这些天上来的神仙个个无利不起早，狮子大张口就敢跟我说共治人间？只怕和你们联手荡平人间后，下一个死的就是我端木隆。”

然后这位睥睨天下的将帅大才抬起首看天，眯起眼，手捻长须，放肆笑道：“我端木隆就是吞了整个人间，也没你们天上人的份。”

风起于青蘋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