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乔青羽吓得倒吸一气，然后就断了呼吸。

“不会吧乔青羽，这就看傻啦？”蒋念拉她。

乔青羽很快恢复了神智。她的心脏正在无声地鬼哭狼嚎。

“我得回去忙啦，你自己在这里看吧！”蒋念说。

“不不不，一起回去。”乔青羽赶紧说。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见乔青羽脸色煞白，蒋念关心地问。

“我吗，”乔青羽生硬地笑了下，“我没事，放心。”

刚刚明盛的视线只是漠然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所以乔青羽判断自己并未被认出。还好剪了这个刘海，这样说来，还得感谢这颗恼人的青春痘呢。

那天——重新站在广播站的摊位前发传单时，乔青羽费劲回忆着——那天明盛好像没有仔细看过自己。除了最后掉到水里对自己恶狠狠地说了“给我等着”之外，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今天这样漠然扫过，不以为意。很有可能他并没记住自己的长相。如果实在被怀疑了，反正没有目击人，自己只要一口咬定是他认错人了就好了。

至于何恺，他人在顺云，无需为他操心。

想到这，乔青羽高悬着的心脏安稳了一些。

但总归是忐忑的。发传单时她心不在焉，时刻关注周围情况，生怕明盛突然出现。蒋念见她兴致缺缺，判定她身体不舒服，坚持让她早点回家休息。乔青羽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她的好意，低垂脑袋，穿过热闹的人群，疾步往教室走去。靠近教室后门，她放慢脚步，散开马尾并把头发通通拨到肩膀前，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了。

她看到两双男生的脚从教室后门走出。乔青羽头低得几乎垂到了胸口，与他们擦身而过。

“喂，新来的！”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起来这个男生很高。乔青羽立马警觉起来。

“乔青羽？”另一个温柔的声音问。是高驰。

乔青羽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见她像贞子一样长发遮脸，呆立着没有反应，高驰和他的同桌陈沈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刚刚孙老师找你。”高驰说完，搭着陈沈的肩膀离去。

乔青羽依稀听到他俩在轻声讨论自己奇怪，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没进教室，直奔走廊尽头，下了阶梯，去到二楼孙应龙所在的办公室。

“孙老师，您找我？”

“哦，乔青羽，”孙应龙从电脑屏幕前抬起眼，和蔼地笑着打量了一下乔青羽垂至腰际的长发，“头发很长啊。”

乔青羽点头笑了笑。

“一般来说，学校不会管学生的头发长短，”孙应龙仍旧和蔼地笑着，“但因为我个人比较严格，所以我们5班比较特殊。烫发染发一律不允许，发型奇异也不行。学生就应该清爽一点，你说呢？”

乔青羽点头，她有点紧张。

“别紧张，老师不是逼你剪短头发，”孙应龙笑了，“就是你这个刘海，会不会太长了点？”

“哦。”

“影响视线，对眼睛不好。”

“老师，我知道的。”

乔青羽不想剪刘海，毕竟这长刘海现在不仅仅是遮痘这一个功能了，或许还能救她命。她既没烫发，也没染发，就刘海长了一点，应该不算出格吧。

孙应龙继续说：“打理头发是要耗费很多精力的，你别觉得老师管得多，但有这个精力打理头发，不如都放在学习上。能来二中的，都是天之骄子，很快你就明白了。”

“我知道了，”乔青羽礼貌地回复，又担心地问：“我必须得剪短刘海吗？”

孙应龙笑了：“老师给你一个建议，不是逼你。至于剪不剪，你自己决定就成。”

乔青羽放下心来：“那我知道了，谢谢老师的建议。”

“回去吧。”

乔青羽如获大赦般转身离去。迈着大步走出办公室门的瞬间，突然从楼梯拐角冲出来一个高个男生。怕撞到她，那个男生来了个轻盈的急刹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过身子，从乔青羽和办公室门的缝隙间穿了过去，灵活而绅士。

“老孙！”男生一进办公室就喊。

乔青羽觉得声音熟悉，回头瞄了眼，顿时吓得撒腿就跑了起来。

是明盛。

太好认了，那个寸头。

“这就证明了，真正的帅哥，能够抗住任何发型。”

讲台边上有几个女生或坐或站地聊着天，披头散发的乔青羽风一样经过她们身边。

“啊可我就是讨厌板寸，阿盛干嘛把头发剪那么短啊！！”声音很粗的关澜大吼。

“我倒觉得这个发型超酷，看起来干净利落。”另一个娇滴滴的女生接话。

“人家还记得他高一刚开学时的发型，简直人间仙子啊。怎么暑假去美国一趟就剪这么短了……”关澜遗憾不已，“现在不是小仙子了……”

“当然不是小仙子，从来不是小仙子好吗，明明荷尔蒙爆棚，”那个娇滴滴的女生打断关澜，“对了，我听说……”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一些，几个人的头也往一块儿聚。教室里人少而安静，乔青羽使劲竖起耳朵，依稀捕捉到了她说的话：“我听说明盛今天上午没来学校，是因为他去一中、四中和十一中找一个女生了。”

“一个女生！”关澜大吼。

“嘘——”娇滴滴的声音赶紧制止，“别让明盛听到我在传他的事，不然我完蛋了。”

“是章云昊完蛋吧，明盛找女生肯定是他告诉你的对不对？”

娇滴滴声音嗔怪道：“哎呀干嘛又扯到章云昊……”

“他不是在追你吗？”

几个人哄笑起来。乔青羽瞄了她们几眼，迅速把书包整理完了。再次经过讲台时，关澜抬头喊住她：“嗨，乔青羽！”

“hi。”乔青羽停下来。

“这么早就回家啊？”关澜的面容倒是很白净，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实的眼镜，浑身透着一股子亲切的爽朗。乔青羽想起她上台介绍说自己名字的谐音是“灌篮”，最喜欢的运动也是篮球，尤其是看别人打篮球。当时全班都笑了。

“嗯。”乔青羽笑着点头。

“我们要去书城买练习册，你要不要一起？”关澜好心地问，“书城就在临新大街，你家住哪里呀？”

乔青羽明白关澜是一片好意，主动与她交朋友。只是，她不能去。越早逃离这里越好。

“我今天就不去了，”她带着歉意回答，“我家在朝阳新村，我妈让我早点回家。”

“朝阳新村啊……”关澜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很快又爽朗地说：“那行吧，下次再带你去书城，拜拜哦！”

看着她圆嘟嘟脸蛋上挂着的那副黑框眼镜，乔青羽突然有了灵感。

眼镜是乔装利器，她要买一副镜框最厚的平光镜。

不想听到李芳好的唠叨，乔青羽走到公交车站才拿出眼镜戴上。昨天她用十元钱买了副黑色镜框，没配镜片，就用镜框本身携带的透明塑料片。镜框有点宽松，随着公交车的摇晃时不时滑下鼻梁，她一次又一次用手指扶正。

真是见了鬼。她暗暗抱怨。刚开学就花了三十元零花钱，这周必须咬着牙省吃俭用才能熬下来了。

二中门口，她碰到了蒋念。

“原来你近视啊？”蒋念差点没认出她来，“多少度？”

“两三百度吧。”乔青羽随随便便地说——一踏进学校范围，她就无比警觉。

“哎，不戴眼镜好看多了啊。”蒋念说。

“不要紧，看得清楚最重要。”乔青羽看起来淡定，心里却暗暗叫苦——塑料片质量不好，看东西像隔着层薄雾。

一阵妖风平地而起，乔青羽吓得赶紧捂住刘海，嘴里抱怨：“怎么今天这么大风啊？”

“台风快登陆了吧，前两天那么闷热，”蒋念说，“你没看新闻？”

乔青羽摇头。

“哟，你那青春痘都泛白了。你是不是用手挤了？”

“没有啊，”乔青羽绝望地惊呼，“你看得到我额头上的青春痘？”

“这么大，怎么可能看不到，你是不是很少长痘？”

“以前没长过。”乔青羽无奈。

“虽然位置很尴尬……但最好不要让刘海挡住额头，不透气会冒更多。”

“不会吧？”乔青羽哀嚎，“我必须得有刘海。”

蒋念笑了：“我感觉你没有刘海肯定更好看，真的，刘海都快把你的眼睛遮住了。”

“嘿，”乔青羽也笑了，“我难得追赶潮流的……我还巴不得把脸也遮住呢。”

“干嘛啊，想当贞子啊，”蒋念摇头，话锋突然一转，“你男朋友是你在顺云的同学吗？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

“他高三的，”乔青羽说，“我们那高三1班的，实验班哦。”

“我要看照片！”蒋念凑过来。

她俩刚走进校园，乔青羽回头看了看人来人往的校门，拉着蒋念走到人少的广场一侧。然后，她掏出自己的诺基亚，打开相册，把为数不多的照片一张张翻给蒋念看。

“挺帅啊！”看到乔劲羽，蒋念啧啧称赞。

“这不是，这是我亲弟弟，”乔青羽笑了，“他在寰州体校。”

蒋念似乎很有兴趣：“体校的哦？学什么？”

“散打。”

“哇！可是你弟看起来挺瘦啊……”

“他力气挺大的，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乔青羽边说边翻到下一张，“这是我在顺云一中最好的朋友，叫陈若已，若无其事的若，已经的已。她的名字是不是很好听？长得很漂亮吧？”

蒋念眯着眼，看看照片中的陈若已，又转头看看乔青羽。

“照片上看起来她是挺好看的，不过，我觉得你好好倒腾一下，比她差不了多少。”

“哪里，她在我们学校是出了名的美。”乔青羽受宠若惊地笑了。

又翻了好几张，总算轮到了何恺。他穿着篮球服，站在一群篮球队员的正中间笑得阳光灿烂。

“就是这个。”乔青羽用手指着何恺的脸。

“嗯……”蒋念沉吟。

乔青羽急了：“是不是很帅？这是我们学校篮球队在县里得奖时拍的。”

“有点远，看不清啊。再说，你别老我们学校我们学校的，敢情二中不是你的学校啊？”

“唔，”乔青羽挠挠头，“一时改不过来……我就这一张，我家电脑里还有几张。”

“就一张？”蒋念不可思议。

“嗯，我妈有时会用我的手机给我弟发短信，”乔青羽解释，“我哪敢存他的照片啊。”

“可怜。”蒋念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远看是还不错啦，跟你挺配的。”

乔青羽开心地搭着蒋念的肩膀往教室走。

“要瞒着父母，是不是很辛苦？”蒋念问。

“嗯，我每天回家之前就要把他的短信删掉，通话记录也删掉，晚上只敢在睡觉前发几条短信……我爸妈管得可严了。”

“删除男朋友的短信，多可惜啊！不心痛吗？”蒋念感慨。

乔青羽“嗯”了一声，陷入沉默。对于删短信这件事，何恺一直耿耿于怀，没少跟她生气。最近的一次就是前几天何恺专程来寰州看她那次，乔青羽记错了何恺发过来的大巴时间，害得何恺在车站多等了一个小时。当乔青羽解释自己把短信删了，手机突然被收走，所以想查也不行的时候，何恺生气了。

“每天在店里忙忙忙，电话不能打，短信还全删，你对于我的感情也太云淡风轻了吧？”

乔青羽理亏，只好不停地哄何恺开心。那天是何恺生日，生日的人是有特权的，发这点火真不算什么。好不容易来一趟，她可不能让何恺带着一肚子气回去。不仅要开心，还要印象深刻。所以，那天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献出自己的初吻。

只是没想到初吻没献出，事情还变得出乎意外地糟糕。何恺回去时比来时更加生气。

一想到明盛那副没事找事的无赖样，她想，应该是她找明盛算账才对吧？破坏了自己和何恺的约会，还让何恺气到现在。昨晚跟何恺说自己和无赖在同一个班，隔着手机，她都能感觉到何恺在那头捏紧了拳头。

即便不算账，那把明盛推进水里，也算是扯平了吧。

可乔青羽明白无赖是不会讲道理的。什么扯平不扯平，只要明盛那口气没出，自己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进教室前她又整理了一遍刘海。讲台边的课桌不见了，自己的座位后面坐着高驰，最靠近后门的那个座位空荡荡的。乔青羽推测昨天在办公室门口偶遇明盛时，他应该就是去和孙老师要求换座位的事。如此看来，明盛成功了——他又坐回了最靠近教室后门的那个位置。埋在自己身后的那颗□□被移走了，乔青羽稍稍安下心来。

她对刘博艺说了声早，拿出几本书放在课桌上。托着眼镜的鼻梁有点疼，她想，反正明盛还没来，就把眼镜摘了下来。

世界顿时清亮了。

“你的眼镜没有度数吧？”专心看书的刘博艺突然问。

“嗯？”乔青羽惊讶。

刘博艺指了指眼镜：“从我的角度看过去，透过镜片，课本上的字一点都没变形。”

“哦！”乔青羽恍然大悟。刘博艺看着两耳不闻窗外事，其实是默默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呢。

“为什么要戴没有度数的眼镜？”刘博艺的口吻像极了教导主任。

在她的气势下，乔青羽一时说不出话。这时蒋念走了过来，刘博艺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戴没有度数的眼镜？”

“没度数？”蒋念惊讶。

“这个……恕不相告，个人隐私。”乔青羽回刘博艺，却引来了蒋念高度怀疑的目光。

很快响起了上课铃，明盛仍旧没有出现。既然刘博艺发现自己的秘密了，乔青羽干脆地把眼镜丢在了一边。思来想去，她决定把事情原委告诉蒋念——蒋念拿自己当朋友，自己也应该坦诚相待。

“我的老天啊！！”听了乔青羽的叙述，正塞了一口白米饭的蒋念嘴巴都合不上了，“我的老天啊！你把明盛推进运河？”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把他推到水里的，”乔青羽急躁地解释，“可能当时气头上力气有点大，还有就是，他也算高个子，怎么那么不经推啊！”

“你弟弟，十五岁了还能被体校挑去练散打，说明你天赋异禀啊，姐姐，”蒋念一副“你不是在装傻吧”之类的表情，反问道：“你以为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兔啊？”

乔青羽叹气。

“所以你就乔装打扮？”蒋念问。

乔青羽点头：“感觉他很可怕的样子……先熬过这阵子，等他气消了，我就安全了。”

“你和他在一个班啊，姐姐！”蒋念恨不得越过饭桌摇她。

“一个班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乔青羽气恼起来，“就是运气不好啊，纯粹地运气不好！”

蒋念沉思着：“我给你支个招，成不？”

乔青羽无力地看着她。

“就是你主动向明盛承认错误，”蒋念说，“你先别急着否定，听我说。”

乔青羽面无表情。

“因为，据我所知，明盛并不喜欢找女生麻烦，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这么受女生欢迎的原因……时不时会有女生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力做出一些让他觉得麻烦的事情，但他也从来不会让女生过不去。”

“比如什么事情？”

“比如，”蒋念沉思，“比如关澜，她对明盛简直痴迷，曾经主动抢着帮明盛抄作业，但因为字迹不像，所以害地明盛被老师狂骂，但明盛也从来没找过关澜麻烦。”

“这，”乔青羽急得跺脚，“骂一下又不痛，不是掉进水里那么惨啊！”

“哎呀，被老师骂，你觉得是小事？总之明盛不会找女生麻烦，所以我觉得你主动赔罪，肯定比他自己发现你要强。”

乔青羽沉思着。蒋念看起来很了解明盛的样子，也许这是一个可行的对策。只是，一想起明盛露出水面的恶狠狠的眼神，她就退缩了。

“要是他还是不依不饶呢？”乔青羽举棋不定地问，“要是他并没有那么大度呢？”

“那就是他没有度量了，被人不小心推进水里，这么小一件事都不愿意原谅一个柔弱的女生，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明盛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让自己有这种差口碑的。”

刚刚还说自己力气大，现在又说自己柔弱了，蒋念真是张口就来……不过，乔青羽确实几乎要被说服了。

“那我这眼镜不是白买了吗？”仿佛已经被明盛原谅似的，乔青羽心疼起那十元钱来，“哎。”

“眼镜倒不算什么，我觉得你根本就是搞错了重点，想找到你还不简单啊，皮肤和瓷娃娃似的，唯独眉心长了颗这么大青春痘的女生可不多见。”

“我有刘海挡着呢……”

她话还没说完，一阵狂风突然从食堂门外窜了进来，横冲直撞毫不客气地掀起了她的刘海。

“外面这么大风，谁把门开那么大？”

顺着蒋念的抱怨，乔青羽在凌乱飞舞的刘海下把目光投向了食堂入口——那里有三个凭空出现的高大男生。中间的那个人，个子比两侧的稍微矮一点，身形也清瘦一些，却把她的眼光牢牢吸引住了。皮肤白净的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双手插裤袋，斜跨一个硕大的黑色运动包，斜着脑袋，下巴微扬，显得很难接近。

是寸头的明盛。

他们站着没动，像是在找座位，任由门大敞着，大风吹着。食堂里瞬间安静了几秒，很快又恢复嘈杂。乔青羽低头喝了口汤，尽量不把视线投向明盛的方向。不关门真是太讨厌了！这风，呼啦啦！

余光中那三个人一直没动。乔青羽又喝了口汤，用手按住刘海，小心翼翼地把视线投向他们。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明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一次，他的视线定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