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乔青羽猛地收回目光。她想起身逃离，却又动弹不得，就像被万能胶牢牢黏在了凳子上。余光里那三个高大的身影朝这边靠近，乔青羽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了。不自觉地，她的脑海中出现一副画面，就是明盛在众目睽睽之下端起自己眼前的餐盘，毫不客气地倒扣在自己头上。

那画面……惨不忍睹。还是不要走到那一步为好。

蒋念背对着三人，所以看不到他们越来越近，仍旧低头吃着饭。

该来的总会来的，乔青羽想，不如就像蒋念说的那样，主动承认错误吧！于是她脑子一热，啪地放下筷子，噌地站了起来。

蒋念愕然，顺着乔青羽决绝的目光回头，看到明盛他们三人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她一吓，丢下筷子也站了起来。

“蒋念是吗？”明盛和气而轻松，全然看不见乔青羽似的。

蒋念紧张地点点头。

那一秒乔青羽已经决定了，如果明盛敢找蒋念的麻烦，她一定会挺身而出不让蒋念因为自己而受累的。所以，她露出了视死如归的神态。

只是，无论她如何紧绷如何壮烈，明盛都没再把眼神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当她是空气一般。

“借个饭卡，可以吗？”明盛微微俯身，直视蒋念的眼睛。

拿到饭卡后，明盛客气地说“谢了”，随即掉头离去。

蒋念重新坐在餐盘前，像刚经历了地震一般，惊魂未定。

“这是怎么回事？”她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乔青羽，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认出我了。”乔青羽瘫坐下来，同样自言自语，却被蒋念听到了。

“不是，认出你的话，不应该来找你吗？问我借饭卡是什么意思？他根本不缺钱啊，而且兄弟那么多，怎么可能没饭卡吃饭？”蒋念发了一连串乔青羽回答不出的问题。

乔青羽耸肩：“应该会还给你的吧？”

“我不知道啊，”蒋念一脸无辜，“干嘛问我借饭卡？我还想买瓶饮料呢！”

“用我的吧。”乔青羽把自己的饭卡交了出来。

当然和自己有关，乔青羽想。奇怪的是蒋念仿佛并不这样想。很少主动跟女生打交道的明盛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向平平无奇的同班女生蒋念借饭卡，这件奇怪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昨天上午他都没来，怎么就知道你的名字呢？”

走廊里，关澜激动地摇晃着蒋念，几乎要把她摇晕了。

“我也不知道啊……”蒋念眼神无辜，声音里却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天啊，偶像剧啊！”关澜仰天长叹，“女主角却不是我！”

“明明是恐怖片好不好？跟他扯上关系会有好日子过吗……”蒋念抱怨的同时，看到乔青羽从厕所出来了，便逃离了围住她询问的那几个女生，走过来挽过乔青羽的手臂。

“你没事吧？吃坏东西了是不是？”

“不晓得，”乔青羽扶额，“有点拉肚子。”

“学校的食堂太难吃了，”蒋念嘟囔着，“我记得明盛很少在学校吃午餐，都是溜到校外……”

“那个，你和明盛之前不认识的吗？”

这两天蒋念在乔青羽耳边讲了不少明盛的事。从她对明盛的熟悉来看，乔青羽以为他俩肯定认识。刚刚关澜的大嗓门一喊，她才知道明盛并不认识蒋念。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升入高二重新分班了我们才在一个班，”蒋念说，“明盛高一一开始是3班的，后来去了9班，再后来去了7班，我高一是2班的，所以他怎么可能认识我！”

“我以为你们以前就认识。”乔青羽说。

“哎呀，”蒋念脑子很快，“我说的那些关于明盛的事，学校里每个人都知道，不信你随便拉一个人问问。”

“不用啦不用啦，”乔青羽笑了——她能理解蒋念的反应，毕竟，能和学校的风云人物搭上关系，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去年我刚进高中，被何恺多看了一眼，我就兴奋了好几天。要是我觉得他还不认识我，他却突然向我借饭卡，我估计会快乐得飞上天吧！”

“何恺，就是你男朋友？”

“对呀。”

“什么嘛，我对明盛才没那种想法！”蒋念迫不及待否认。

“是嘛？”乔青羽嘿嘿一笑，“说不定明盛真的对你有意思呢！啊要是这样就好了，你去帮我向明盛求情，他肯定不会怪我把他推进水里了。”

“越说越离谱，”蒋念抽出手打她，“你再乱说，我就不帮你想办法了！”

“别别，您千万要帮我，我在这孤苦伶仃的，”乔青羽真心诚意地说，“说真的，明盛肯定认出我就是推他下水的那个人了。”

“我觉得他还没，不然，他怎么看见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乔青羽想说“他盯着我好久”，又觉得在蒋念面前说这句话不妥，便咽了回去。再说，当时隔那么远，她又和蒋念坐在一个方向，明盛也有可能盯的是蒋念对不对？也许他早就想问蒋念借饭卡了——借饭卡是混混的作风？应该是抢吧？乔青羽摇摇混乱的脑袋，决定不再纠结这件事。

“我觉得你的建议不错，”乔青羽说，“我主动找明盛道歉吧。”

蒋念点点头：“不过你得把握好火候，争取一次性就能成功。”

“还会不成功？”乔青羽惊讶地问，“我会很诚恳的！”

蒋念迟疑地看着乔青羽：“因为你是有心推他的啊！等于说故意整他，这对他来说，可没那么简单。”

“他是这么锱铢必较的人吗？”

蒋念惊恐地张大眼：“你声音小点……明盛一向对不认识的人懒得理睬，所以我担心你不成功啊……”

乔青羽长叹一声：“可是这件事必须得解决！不然我在学校怎么过啊！”

“别急别急，”蒋念安慰她，“趁他还没认出你来，我们赶紧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

下午在体育馆内上体育课，乔青羽小心谨慎地时刻让自己背对着明盛。最后十分钟自由活动，她见明盛往侧边的篮球场走去，总算舒了口气。

四下寻找蒋念，却没见踪影。

走到远离篮球场的休息处，她把眼镜摘下，左手撩起刘海，用右手手背抹去前额的汗。按了按眉心凸出的青春痘，还挺疼。

有人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是高驰。

乔青羽有点意外，客气地说了谢谢。

“你身体不舒服吗？”高驰问。

“没有没有。”乔青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你一直低着头，不敢跑也不敢跳，我还以为你哪里受伤了什么的……女生都在那边看阿盛打球，你怎么不去啊？”高驰呵呵笑着。

“我对篮球没什么兴趣……”乔青羽昧着良心说。

“我也不太喜欢打篮球，我不太喜欢这些球类运动，”高驰说，“但很喜欢爬山啊徒步什么的……每年我爸都会带我去爬顺云的金紫山，你有没有去爬过？就在……”

这时蒋念突然在背后喊了乔青羽的名字。回头，她神秘兮兮地朝乔青羽挥手。乔青羽对高驰说了声抱歉，向蒋念跑过去。

“我帮你找了个在明盛面前能说得上话的，让她去帮你和明盛说说，”蒋念说，把乔青羽拉进女生洗手间，“我们就在这里聊吧。”

那个人就是关澜。

没等乔青羽开口，关澜就用安慰的口吻说：“乔青羽，你不用担心，明盛绝对不会放在心上的，他其实人很好。”

人很好？乔青羽很是怀疑。他在树下的无赖样，丝毫没有显示出他人哪里好。

“蒋念都跟我说了，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关澜豪气地拍了拍胸，“明天你就能摆脱这副难看的眼镜了。”

乔青羽眨了眨眼睛：“就是说你和我一起去明盛那里，向他道歉？如果他不依不饶，你就帮我劝劝他，对嘛？”

“不对不对，你不能出现，万一他看见你就有气呢，”关澜摇头，蒋念则在一边点头，“女生中我和他算是熟的了。其实在明盛面前最能说得上话的是沐沐学姐，要她去帮你一说，就啥事都没了，可惜我们都不认识沐沐学姐。”

“沐沐？高三的王沐沐？”

“你知道她？”关澜问。

“嗯，她是国旗班的……”

“她是明盛小时候的邻居，”蒋念打断乔青羽，“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了。但是，我觉得，为这么件事去麻烦沐沐姐，有点大张旗鼓了吧？”

她看向关澜，关澜赞同地点头。

“包在我身上。”关澜拍了拍胸，又拍了拍乔青羽的肩，一副胜券在握的气势。

乔青羽曾经看到过一句谚语：两个人的秘密是上帝的秘密，三个人的秘密是大家的秘密。

次日，还没走进教室，她就切身体验到了这句话的正确和——残酷。

“厉害啊，乔青羽！”同班的陈沈与她擦肩而过，留下这句不明所以的赞叹。乔青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到门边，嘈杂的教室突然安静了下来。

“吼——”有男生起哄，“女中豪杰乔青羽！”

有几个女生则以同情的目光看她。

在众多令人不安的注视中，乔青羽不自在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只有刘博艺头也没抬，专心看书。那一刻，乔青羽觉得她可爱极了。

“怎么回事？”等大家各忙各了，乔青羽低声问刘博艺，“为什么大家都看着我？”

“哦，不就是因为你把明盛推下水了吗？”刘博艺没抬眼。

乔青羽张大嘴：“这……你们怎么会知道？”

“我不清楚来源，”刘博艺的声音毫无起伏，“我在背课文，请你别和我讲话了。”

乔青羽识趣地闭上嘴。四面八方时不时瞄过来的目光令她如坐针毡，没几分钟便坐不住了。

“又要出去？”刘博艺一脸不耐烦地向前挪了挪椅子。

乔青羽挤了出来，快步走向走廊。她很想马上找到关澜或蒋念问个明白。昨天关澜说等事情搞定后会给她发短信，可她等了整整一晚却没收到任何只言片语。呼啸张狂的过境台风令她难以入睡，早晨迎着大雨出门，马路上到处是残枝败叶，22路公交车开得摇摇晃晃又如履薄冰。这番景象令乔青羽心里很不舒服。隐隐地，她感觉到，这将是极为不吉利的一天。

一踏进教室，果然。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把明盛推下水的事。

站在走廊上，乔青羽摘下了眼镜，顾不上飘在自己身上头上的雨点，急切而认真地盯着校门，希望能看到关澜或蒋念的出现。这时有个斜跨背包的清瘦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中，一把纯黑长柄伞遮住了他的上半身。一走进校门，这个身影突然停了，缓缓抬起了伞面。

这次确定无疑了，远处那双极具攻击性的眼睛，此刻目不转睛盯着的，正是她，乔青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