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沐沐爽快地抛出了回答：“当然行啊。”

她其实挺难堪的，明盛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算了——收起不悦，王沐沐立马安慰自己——明盛说话向来直来直去的，自己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能够答应自己，至少说明自己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除了自己，王沐沐想不到还有谁可以说得动无法无天的明盛。

王沐沐不算是个自恋的人。毕竟从小漂亮，成绩好，人缘好，追求者众多，女生渴求的一切她似乎都已拥有。不过，自从明盛也进入二中后，因为和明盛走得近，同学给她的巨大关注和追捧令她时不时有种做梦的感觉，就像活在电视剧里一样。她非常明白这种美妙的感觉有着极其可怕的腐蚀力量，因此，她常常告诫自己不能轻飘飘了。

要善良，要正直。

尤其是面对明盛时。

王沐沐比明盛高一届，却大两岁。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在家门口见到明盛时，明爷爷介绍两人说：“这是我的孙子，明盛，刚刚上小学一年级。盛儿，这是住在对门的沐沐姐姐，读二年级，她成绩很好，你要向她学习哦。”

那时她七岁，明盛刚满五岁。

五岁就读小学，这在寰州很少见，王沐沐很快从父母那里听说是明盛的父亲找了点关系。运河小学就在小区隔壁，自从明盛来了后，每天早晨，王沐沐都会去对面敲门等明盛一起上学。小学一年级的明盛比自己矮了几乎一个头，瘦小而话少，清秀的脸上很少展现笑容，老是一副沉静的表情。可等到自己小学六年级毕业，五年级的明盛就和自己差不多高了。不仅如此，他热情开朗，是少先队大队长和班长，走到哪都有人簇拥着，是学校里的积极分子，人见人爱的对象。

那时，她老听到有邻居在她妈妈面前说是因为她这个榜样做得好。

她只当是大人夸她的客套话。毕竟，她和明盛之间真正的交流并不多。一开始两人还会在上学放学路上讲讲学校发生的事，后来明盛自己的朋友圈子打开了，加之兴趣上没有交集，两人连放学都不会一起走了。但上学还是一块儿的，和明爷爷一起。

初中，她考进了二中的初中部，一年后明盛小学毕业，回到自己父母身边，进入外国语学校。

高中，明盛也考来了二中。

王沐沐有时会寻思，为什么小学时的“十佳少先队员”会变得如此桀骜不驯。是外国语学校的校风太开放把明盛带坏了？不会吧？并没听说明盛读初中时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哪像现在，不仅把二中搅得鸡犬不宁，还把寰州的每个学校都弄得不得安生。

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她几乎快要相信邻居说的“榜样的作用”了。

可回头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可笑。

末了，她想，也许只是因为明盛叛逆而已。他年纪小，叛逆来得晚一点罢了。

有时明盛闹的事大得让她担心。小时候的记忆深深刻在脑子里，加上“榜样”这两个字的心理暗示，使得她面对明盛时，总是不自觉地拿出姐姐的姿态，难免会有说教，有制止。

静下心来，其实她也讨厌自己这样。

不知从何时起，每次明盛喊她“沐沐姐”，她心里会闪过奇怪的纠结情绪——既开心明盛仍念及老关系，又厌烦他把自己当前辈。尤其是这几个月以来。明明已经比自己高大半个头了，每次明盛喊自己，绝对不会忘记加上“姐”的后缀，好烦的。被叫姐就算了，自己偏偏还表现得就是个姐姐。

更可恶的是，因为明盛喊她姐，所有她认识的同学，全部改口喊她“沐沐姐”。

谁喜欢一天到晚被叫作姐姐啊！

回到教学楼后王沐沐就离开了明盛那群人。转过身，她立马收起笑容，心烦气躁地回到教室。黑板上已经开辟了一个专门用来给高考倒计时的角落，她看到那被涂成鲜红的“276”三个数字，不耐烦地拿出书本。

高三了，最后关头，可不能掉链子啊。她警告自己。

手机震动，同为国旗班的李航思发来短信：“沐沐姐，高一6班的苏恬很适合做护旗手，你要不要看一下？她身高170，是舞蹈艺术生，包你满意。”

“姐”你个头，明明你比我大。王沐沐愤愤地想着，同时手指飞快。

“可以，放学后在广场右侧的雕塑那里见一下吧。”

整整一个下午，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梧桐在紧闭的窗户外被吹得弯下了腰。教政治的老刘讲得比顺云一中的老师还要死板，乔青羽几度要睡着，均被刘博艺用笔戳醒。

“牢牢把握上课时间，才能事半功倍。”

刘博艺竟然分神给她写了张纸条。她看了看刘博艺，只见她一边抄写黑板上的知识点，一边嘴里默念，仿佛是在背诵。

乔青羽满怀感激之情地挺直身体，学着刘博艺，让自己的脑子飞速转了起来。

下课后，她翻看了自己的笔记，发现这节课的要点，她居然已经全部印在脑子里了，不用再费时间专门背诵了。于是她欣喜若狂地向刘博艺表示感谢。

“能跟你同桌，真是我的运气！”

刘博艺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好像害怕与乔青羽聊起来似的，赶紧起身离开了座位。

自从中午偷听到明盛亲口说不会再找自己麻烦以后，乔青羽觉得在这个学校里没有任何事情能让自己不愉快了。所以，即便刘博艺看起来清高、孤僻又不好接近，她仍旧觉得刘博艺可爱极了。

更让她心情愉悦的是，最后一堂课结束，窗外的雨突然停了。

“老天有眼！”

她哼着歌收拾书包，这时蒋念走了过来。

“怎么这么开心啊，”蒋念说，“中午还黑着脸呢……”

乔青羽笑了笑，把书包背上肩。

“你要不要写一封道歉信？”往楼下走时，蒋念问。

“老觉得这样好奇怪，就像写检讨一样。”乔青羽说。明盛既然已经决定不找她的麻烦，那她就不必节外生枝道什么歉了。毕竟，能离他远点就离他远点。

“毕竟你把人家推下水了啊！”蒋念倒是很相信她，“不道歉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乔青羽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蒋念说的没错，明盛追不追究是明盛的事，自己做错了事却不道歉，显得非常没教养。

“那口头道歉也可以的吧，”乔青羽说，“书面形式，会不会过于隆重了？”

“你自己看着办咯，我是觉得你现在的情况，跟明盛多说一句话都会被人风言风语……”

蒋念说得倒是有一定道理。思索一番，乔青羽决定接受蒋念的好心建议。

“你比较周到，我听你的。”

走出教学楼，蒋念因为要去广播站，和乔青羽挥手说了再见。雨停了，风还在吹，不时撩起乔青羽的刘海。学生三三两两往校门外走，时不时有人回头看乔青羽，或在远处对她指指点点。对此，乔青羽虽然不悦，但也没那么在意了。

只要明盛不掺和，一切都好说。

快到校门口，乔青羽看见不远处的雕像下站着王沐沐。稍一思索，她走向前去。

“王沐沐学姐！”

等待李航思和苏恬的王沐沐没料到自己会先见到乔青羽。“嗨！”她略显生硬地朝乔青羽挥了挥手。

“我叫乔青羽……”

“我知道，乔青羽，”王沐沐微笑着打断乔青羽的自我介绍，“有什么事吗？”

眼前的微笑如沐春风——想起王沐沐在明盛面前极力帮陌生的自己，乔青羽突然觉得，她可以为王沐沐做任何事。

“就是前天社团招新的时候，当时你说国旗班缺人，问我愿不愿意……”

“哦对，”王沐沐恍然大悟——她满脑子都是明盛被眼前这个女孩传了谣言的事，一下竟忘了这茬——“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要说她对乔青羽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只是，谁要自己当时主动伸出了橄榄枝呢。

“老师说我的刘海太长了，但我的刘海其实是为了遮痘，我这里长了颗痘痘。”乔青羽说完，撩起刘海。

见王沐沐若有所思地笑着，乔青羽坦然地说：“这样子形象就不够好了是不是？没关系的，学姐，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好意思顶着这颗痘痘在大庭广众下升旗……”

“一颗痘痘算什么……”王沐沐刚开口，就被远处的李航思打断了。

“沐沐姐！”

李航思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白净的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走路时肩背笔挺，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这就是高一6班的苏恬。”李航思介绍道。

“沐沐姐，您好，”苏恬人长得甜美，声音也甜地和山泉似的，“一来学校就听说了您的大名，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认识，实在太好了！”

王沐沐笑着点了点头。她不动声色地迅速对比着眼前的两个女孩，乔青羽稍矮，不清爽的长发，松松垮垮的运动裤，上身是一件看起来老旧又土气的浅蓝色t恤；苏恬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牛仔短裙下是一双笔直的白瓷般的腿，加上她身上散发出的蓬勃朝气，一眼看去，确实比乔青羽要出众许多。

不过，她并没有很快下决定，而是开口问眼前的这两个女孩都参加了什么社团。

乔青羽摇头：“没有参加什么社团……我想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

“我参加了街舞社和电视台，因为我学过舞蹈，而且在初中就是校电视台的主持人，”苏恬自信地说完，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还有就是，男子篮球社的后勤部今年招一个女生做后勤助理，我也报名了，但报名的人不少，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进……”

男子篮球社，王沐沐心里默念，瞬间了然。对她来说，选择很明确了。

“高中的社团，主要是为了丰富大家的课余活动，并不是为了学习到什么技能，你们应该都明白这一点，”她说，转向猛点头的苏恬，“你多才多艺，可以把能量用在更能发光的地方，恕我直言，相对于别的社团，国旗班其实挺无聊的，不太适合你。”

苏恬就像被烈日暴晒的花，瞬间蔫了。

“乔青羽，对你来说，高中不应该只有学习，”王沐沐转向乔青羽，绽放笑容，“你来国旗班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