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没让菁玉避开,原想瞒着她,转念一想,这种事能瞒几天,迟早得传到女儿耳朵里,干脆就当着她的面说开了,脸上怒气隐现,“半个多月前,有传言说放足令是菁玉跟皇上提出来的,那些已经给女儿裹了脚的,不知多少人背地里骂她多管闲事。”还有更难听的话没传到贾敏跟前,即使碍着林海位高权重,菁玉也被封为县君,明玉在书院里还是听到了不少同窗背地里嚼舌根骂菁玉多管闲事,自己是个女德败坏的大脚女,却看不惯别人家贞静的小脚闺秀,她一定是嫉妒人家姑娘所以才跟皇上提放足令的事情!
只没有当着贾敏母子的面说出来罢了。
菁玉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道:“早猜着了,我既然敢做,就不怕他们说我。”
林海知道贾敏有所隐瞒,只怕那些话更说不出口,冷笑道:“百年前太/祖皇帝就下旨放足,他们不尊皇命要给女儿缠足,现在皇上不过旧事重提,他们既怕了,当初又何必去做,不能说皇上的不是,就将罪名都扣到菁玉头上了。”
明玉气冲冲地道:“母亲在家里没怎么出门都听说了,儿子在外头听到的更是不堪入耳。”
林海沉声道:“既然不堪入耳,就不要去听,也不要说出来污了你妹妹的耳朵。”
“我倒是也不想听呢,可我又管不住别人的嘴。”明玉当时刚听到这话的时候气坏了,现在已经平静了许多,心中却仍旧不忿,“但圣上封妹妹为县君,谅那些人也不敢在咱们家放肆。”
菁玉蹙眉忧心叹道:“我只怕有人给父亲使绊子。”
不难想到,元康帝加上去的那些条件对官宦人家的打击有多狠,缠了足的不得封爵袭爵,缠足女不得入宫不得诰封,小脚千金以前还能说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如今只怕被退亲的不在少数,连家中不富但有功名的年轻才俊也嫁不得了,这个才俊若将来金榜题名,妻子却因小脚而不能得封诰命,立了天大的功劳也因为妻子是小脚而不能加封进爵,世上谁还会顶风作案挑战皇权娶小脚姑娘。
此令一出,受益的女人,买单的也是女人。
仅扬州一城,因此令而被退婚的姑娘比比皆是,但凡是给女儿缠足的人家,哪有一个不恨林家大姑娘的,各种恶意揣测她对皇上提起放足令的原因,不是脑子犯浑多管闲事就必然是她一个大脚女嫉妒小脚女的楚楚风姿,自己不缠足已经很大逆不道了,居然还求皇上下令让天下所有女儿都不缠足。
真是岂有此理!
江苏巡抚崔玮和扬州知府李迅两家的姑娘无论嫡庶都是三寸金莲,此令一出,崔家和李家的姑娘就再也没法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姻亲对于这种官宦之家尤其重要,放足令生生让他们断了多少人脉资源,连女儿也嫁不出去了,他们不能记恨皇帝,也不敢当着菁玉的面对她打击报复,但他们和林海同地为官,背地里给林海使手段甚至构陷林家都不是没有可能。
林海如何想不到这些,好在盐务上的事情与崔玮李迅来往甚少,虽说扬州大小盐商也养了不知多少千娇百媚的姑娘,为的就是送给各及官员和几个皇子王爷,吹吹枕头风为自己捞好处,但姬妾缠足与否并不影响前程,大不了到时候一律打发出去便可,而商人之女嫁的多半也是商户人家,本来朝廷就有规定商贾子弟弃商三辈之后方可科考,所以盐商嫡女庶女缠足与否,倒也不怎么影响婚配。
上京途中,菁玉跟林海提出要和皇帝上书恳求重申放足令,林海是支持女儿的,只不过元康帝加上了一条刚硬的政策,这却是他们父女始料未及的了,然而世人如何能说皇帝的不是,菁玉就成了众矢之的,世人所有的怨恨攻击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悠悠别担心,为父自有主张。”林海温言宽慰女儿,心里亦早有计划准备,今年这一年的盐科御史,怕是不好当了。
贾敏知道这些事后气得肝疼,现在看到女儿淡定的样子更觉得心疼,长女如此懂事,怕父母看到她伤心的模样担心,硬是坚强如此,可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就要承受外界的唇枪舌剑,若是心理承受能力差点的,只怕被这些闲言碎语逼死都有可能。
晚上给父女俩接风洗尘,饭后菁玉回到房间,整理了一些布匹首饰和京城土仪,让茯苓第二天给封氏和英莲送去,如今封氏经营着林家的绢花细工发簪铺子,一直都有盈利,温饱不成问题,封氏也时常带着英莲来给贾敏请安说话。
林海上京一趟,捎回了不少亲朋的书信,都是给贾敏的,除了贾敏的闺阁密友赵婧柳瑶等人,就是贾母的书信了。
贾敏先看了母亲来信,手心里的信纸被抓得皱起了一角,对林海道:“老爷这次见着宝玉了吧,那孩子如何?”
“资质不错,才三岁就识了不少字,很是聪明的一个孩子。”林海在京城时的那几天去贾府拜访时,贾母总要把宝玉带到跟前诸多夸赞,每每夸赞宝玉时还附带提起了黛玉,一两次也罢了,回回如此,林海就咂摸出一点意思来了,贾母这是想让宝玉和黛玉定亲,先探他的口风来着。
彼时林海就有所不满,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若对方人品优秀勤奋上进,便是门第低一些林海也不会太过在意,可宝玉的出身也实在是太低。贾府如今挂着荣国府的牌匾,若有人参上一本就是违制之罪,贾政熬了这些年才升到工部员外郎,宝玉不过就是五品官的嫡次子,连家业都继承不得,将来所得也只有贾母的梯己。而林海如今二品虚职三品实职,林家又是四代列侯,五代书香世家,林家的嫡女便是皇子王爷也配得起,又怎能下嫁五品官的嫡次子?若那嫡次子是个上进的,自己挣出一份家业来,那就另当别论。
如果贾母不那么溺爱宝玉,而是悉心教导,将来宝玉长大了学业有成功名有望,林海也会考虑考虑结亲之事,但在他看见宝玉缠着菁玉要吃她嘴上胭脂的时候,连将来看看再考虑的心思也没有了。
虽说菁玉看在宝玉只有三岁的份上也看在贾母的面子上没当场撂脸子,但林海见了哪有不生气的,俗话说三岁看老,三岁都如此,贾母还溺爱放纵着不管,将来长大了还了得,因此更加不能同意宝黛联姻。
林海嘴上夸着宝玉,眼里流露的神情却略含了不满之色,贾敏看得分明,说道:“老爷还是跟我说实话罢,你能说那孩子聪明,想来资质的确不差,但旁的呢?”
林海道:“宝玉的确聪明,元春教他识字读书,都颇有天赋。只一点,那孩子爱红,有一回我去见菁玉,竟见着他缠着菁玉要吃她嘴上的胭脂,听菁玉说,宝玉不止缠她,岳母房里丫鬟嘴上的胭脂都被他吃过。”
贾敏听罢皱眉恼道:“才三岁的孩子就这种做派,真不知母亲和二哥是怎么教的!”吃嘴上的胭脂,那可不就是亲嘴了,也亏了现在还小,若大了仍旧如此,菁玉还不拿大耳刮子抽他。
林海淡然道:“宝玉从生下来就养在岳母跟前,有岳母宠着护着,二内兄有心管教也没法子。”他已经猜到贾母给贾敏写信提了宝黛联姻之事,不然贾敏不会特意向他问起宝玉,接着道:“岳母在信里跟你提了?”
贾敏点点头,“难道母亲竟跟老爷说了让宝玉和黛玉定亲的事儿?”脸上怒气浮现,续道:“竟不知母亲是怎么想的,慧姐儿如今才两岁,竟想着让她跟宝玉定亲,连悠悠我现在都没想着给她找婆家呢,定亲早了有什么好的,万一哪家孩子没了,岂不落得克夫克妻的名声,现在又推崇什么贞节牌坊,难不成发生了这种事,我就得为了节烈的名声送女儿去死么!何况老爷也知道,我和二嫂有些不睦,我还没糊涂到把女儿嫁过去让她磋磨呢!”
贾敏如今三十五岁,早已对娘家长幼不分诸多违制和贾母偏心二房心生不满。她如何不知道贾母的打算,黛玉嫁到外祖母家,有贾母疼爱,当然要比嫁到别家每天侍奉公婆的好,但更为重要的是,宝玉有了一门位高权重的岳家辅佐帮衬,对贾母来说是两全其美。然而宝玉这个古怪的性子,将来必定三心二意,女儿嫁过去面对一堆的小妾通房,还不知怎么伤心难过呢,贾母不思好好教导宝玉,反而要以联姻来为宝玉的前程谋划铺路,却将贾敏这个亲生女儿置于何地!
归根到底,贾母再如何心疼女儿,为了孙子的利益,女儿也是可以牺牲舍弃的吧。身为人母,贾敏怎会为了侄儿的前程牺牲自己的女儿,因此对贾母越发觉得寒了心。
“岳母没明着跟我说,旁敲侧击地提了提,我装作没听懂糊弄过去了。”林海在京城的时候就知道贾敏若见了宝玉那种行为,必也不会同意了。
“老爷没同意便好。”贾敏心情平复,又拆开了赵婧和柳瑶的来信,柳瑶说赵弡今年定了亲,又恭喜菁玉封为县君。赵婧的信里也是儿女亲事,水泠亦定了亲,明年及笄后就出阁,还不忘当年那句话,想让菁玉和水溶结亲,其余故交信中也都是想和林家联姻之意。
看完书信,贾敏不禁噗嗤一笑,“怎么有那么多人都盯着咱家女儿,这些信里十封有八封都想跟咱们商量要定下菁玉呢。”
林海道:“我这次回京就有不少人问菁玉的亲事,我都给推了,等懋哥儿定了亲再说吧。其他人家还罢了,瑜妃娘娘和惠妃娘娘都跟皇上说想定下菁玉做皇子妃。”
贾敏紧张地道:“这可使不得,皇家儿媳妇可不是好当的,皇上怎么说?”
“皇上的意思是不希望我和哪个皇子结亲。”林海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当今没有立太子,而是秘密立储,皇上不会想看到自己的心腹大臣偏向哪个皇子,我就回绝了六皇子和七皇子的求聘之意。”
贾敏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她对赵婧的提议却上了心,两年前在金陵的时候见过水溶,彼时她对水溶的印象就很好,那孩子身手不凡,举止稳重,明玉和水溶相处了几天,对他赞不绝口,说水溶只比他大一岁,但学识身手却远高于他,从那之后明玉读书习武比之前更加努力刻苦了一些。但儿女婚姻乃重中之重,贾敏对水溶印象好,仍是要考虑周全打听清楚他的品行才行。
“老爷可见了北静王世子?王妃来信想跟咱们定下菁玉,老爷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