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道:“见了北静王爷,却不曾见到世子,听王爷说世子去山海关了,我到京城的时候才刚走没几天。”
镇守山海关的将领俞鸿之是陵珂县主的夫婿,亦是水溶的姑父,奉旨镇守山海关近二十年,二十年间只有昭华五十一年东北女真金国南侵,明睿亲王赵徽率军迎战,和俞鸿之合作默契,重创金兵,此后至今金兵有十多年未曾南下。
军中最能磨炼富贵子弟,有些公子哥儿在家娇宠太过,父母恐其立不起来,有一狠心把儿子送到军营去磨砺锻炼的,也有主动去军营学本事的,林海在京城听说水溶文武双全,连圣上都夸赞有加,没染上富贵子弟的纨绔气息,因此听水兖说水溶去了山海关大营颇为吃惊。
“山海关苦寒之地,王爷和王妃竟舍得让世子去吃苦?”贾敏大吃了一惊,水溶今年才十一岁,竟去了山海关,虽说山海关驻守将领是他的姑父,但毕竟比不得京城锦衣玉食,水翱和赵婧竟然舍得?也越发显得水溶勤奋上进,小小年纪心中有抱负,而不是在家娇生惯养着依靠祖荫。
林海却道:“世子今年才十一岁,王妃如何舍得,是他自己要求去山海关历练的。王爷是严父,也不骄纵儿子,天气暖和些就送他去了东北。”顿了顿,笑道:“要说起来,北静王爷忠于圣上,王妃和你是手帕交,世子又是个懂事上进的,和那些勋贵之家的纨绔子弟很不一样,菁玉嫁过去也还不错,只是公侯王府,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咱们家不兴小妾通房,将来若成了亲,我怕她心里过不去。”
贾敏笑道:“何况老爷还说了要等懋哥儿说亲了再给菁玉相看婆家,咱们若应了北静王府,岂非显得老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不如我给王妃回个信,把咱们择婿的条件附上,这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端看北静王府接受不接受了。世子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但如果不能对咱女儿一心一意,我也不选他当女婿。”
林海点头称是,对菁玉的亲事他们十分慎重,对黛玉亦然,两个内兄哪个不是妻妾成群,连贾珠都有两个通房丫头伺候着,贾母如此溺爱宝玉,如何会在这方面体谅别人,是外孙女又如何,多了个“外”字,便就隔了一层,始终不如孙子重要。
因此宝玉再好,在林海贾敏心中,也并非黛玉的良配了。
次日贾敏给各家回信,内容大同小异,除了问好便是说女儿还小,等长子说亲之后再给女儿相看人家,又附上了择婿条件,给贾母回信时亦是这些,除了说黛玉还小,不宜过早说亲之外,还说了门当户对等条件,真要算起来,宝玉如何配得上黛玉?
林海回家次日就去往衙门处理公务,积压了两个多月的事务忙了大半个月方才处理妥当,原本七八天就能完成的事情,却因牵涉到江苏巡抚和扬州知府的公文而一再推迟,崔玮和李迅因为放足令的事情对林家心存怨恨,明着不能打压林海,便在公务上多方苛责。
林海并不认为女儿有错,因此也不曾给崔家和李家赔罪道歉,公务之事虽然处理完成,到底还是拖延了不少时日,最直接的影响便是各大盐商们无法及时收到盐引,错过了许多赚钱的机会,对林海的不满也渐渐多起来了。
虽说崔玮和李迅在盐务上和林海来往有限,但次次故意卡着他,对盐务的影响着实不小,林海忍让再三,却无再四,直接给两人送上了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
崔玮和李迅收到警告,果然安分消停了,不再给林海使绊子,女儿嫁不得一门好婆家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前程性命重要,同时对林海更加忌惮,盐科御史上达天听,无需经过上峰便可向圣上直接递折子,也就是说林海手里握着一把随时都可以要了他们性命的刀,一旦林海将这些证据送到元康帝跟前,他们头上的乌纱帽就得落地,连脑袋能不能保住还两说。
菁玉回到扬州,再没有收到各家千金赏花吃酒开诗会的邀请帖子,贾敏出门应酬带上她,各家的千金小姐看着她的时候那眼神活像一把刀子,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去了一次之后,菁玉便索性不再出门了。
后来菁玉想起来,在那些小脚千金之中,她似乎没看到崔容和李若,她们二人都是小脚,今年十二岁,正是说亲的年龄,元康帝一纸放足令,她们也是为这道政令买单的人。即使给她们裹脚的是父母,可她们却不是放足令的受惠者,曾经还能嫁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之家,如今高不成低不就,在家中的处境可想而知。
菁玉心里记挂着崔容和李若,派人去打听她们的情况,崔容和李若都被退了亲,听说崔玮在西海沿子给女儿寻了门亲事,已送她回故乡待嫁了,而李若则生了一场大病,已在五月不治身亡了。
菁玉得知此事,在夜里蒙着被子哭了一场。
天地君亲师,她们如何能去记恨颁布放足令的皇帝,如何能去记恨逼着她们缠足的生身父母,那么能记恨的,便只有那个对皇帝提起放足的林菁玉了。
菁玉有时候不禁问自己,这件事她是不是做错了?做了,可以让将来更多的女孩免于裹脚的摧残,可那些已经裹了小脚的姑娘又何其无辜?为什么要让她们来承担放足令的负面后果,可不做,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女孩断脚成残,为了男人的审美癖好落得一生残疾。
别扯什么女人裹脚是为了美,跟现代的整容一样,谁五岁的时候就追求时尚了?还为了时尚美把自己弄得断脚骨折,说三寸金莲美的,菁玉真恨不得把那些男人抓过来折断他们的脚掌缠上裹脚布试试!
菁玉正这么想着,便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手里的医书也不记得看到哪里了,恰好黛玉走进来,看到菁玉皱眉拍桌,吓了一大跳,跑过去道:“姐姐不生气,手疼。”说完拉过菁玉的手凑上去吹了吹。
“姐姐没事。”菁玉放下手里的书,抱起黛玉坐在自己怀里,看着妹妹一晃一晃的小脚丫子,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心想幸亏书里黛玉是没裹脚的,否则还真不敢想象三寸金莲的林妹妹葬花是个什么样子,“咱们出去逛逛。”菁玉遂牵着黛玉的手去花园里教她认花草树木的名字。
可能因为林海习武贾敏没吃求子药的缘故,两人的身体底子还算不错,黛玉虽然早产一个月,现在却不像原著中那么体弱多病,小孩子换季的时候感冒都是常见的病症,菁玉精通医术,不必在外头请大夫,给黛玉开了药,吃了药不过五六天就痊愈了。去年贾敏生涵玉时难产,还是菁玉出手才保住了母子性命,林海对她的医术也渐渐放心了,让她给贾敏调理身体照顾弟妹,菁玉一口应下,贾敏对她有生养大恩,黛玉也是她喜欢的妹妹,涵玉的命还是她救回来的,不必林海提醒她也会记在心里。除此之外,菁玉还经常带着黛玉散步运动,黛玉的身体健康状况比原著简直好得不要太多。
父母双全,身体健康,黛玉怎么着也不用去贾府给宝玉还泪了吧。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亦是明玉和菁玉的十岁生辰,恰是整生日,菁玉在家憋屈了好几个月,林海和贾敏意欲大办,好给女儿添添喜气,准备摆酒唱戏热闹一番。
林海位高权重,简在帝心,看情形还能继续连任盐科御史,崔玮和李迅也不敢再得罪于他,八月十五之前,就有不少同僚盐商送上了贺礼。因为放足令一事,菁玉在扬州被狠狠骂过一遭,但她毕竟还是圣上亲封的懿柔县君,有些人纵还记恨着她,也不敢怠慢得罪林家。
八月十五这天,林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贾敏今年三十有五,却不似寻常妇人因儿女都长大了而打扮得太过庄重,显得老气横秋,她喜欢娇嫩的颜色,今天又是长子长女的生辰,便穿戴打扮得格外年轻一些,身上穿着嫣红缠枝牡丹交领短袄,外罩着鹅黄绣兰花对襟短比甲,腰间系着水玉色马面裙,裙摆了绣了一圈芍药花,在一众夫人太太之间显得仿佛年轻了七八岁,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其他大小官员的太太和盐商太太们见了她嫉妒者有之羡慕者有之,个个都道贾敏好福气,生下来就是国公嫡女,夫君是状元郎,为官不过十来年就升至二品,夫君至今不二色,膝下两子两女,这种人生简直就是旁人做梦也求不来的。
林家戏台子下女客云集,贾敏正拿了戏单子点戏,忽听下人说外面有宫里给大姑娘赏赐东西来了。
贾敏众人连忙起身,请来人入内。
不多时,外面进来五六个十来岁的小太监,身后跟着抬着箱子的仆从,小太监手里各自捧着锦盒,对贾敏行了礼,最前面的一个小太监含笑道:“今年淮扬丰收,圣上收到了扬州新送去的大米,龙心大悦,说这些都是县君的功劳,便想起县君正是中秋节生辰,便赏了好些东西给县君,小的们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日子了,圣上还有口谕给县君呢。”
菁玉连忙上前行礼:“臣女接旨。”
那小太监道:“圣上说了,前些日子县君受了委屈,圣上都知道,让县君别害怕,凡事都有圣上做主。”
“臣女多谢圣上挂念。”菁玉恭敬地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各异,震惊不已,皇上这是明摆着要给林家撑腰,以后谁要是在放足令这事上再辱骂林家姑娘,便是公然抗旨得罪皇帝。有些人对林家仍然不满记恨,也不敢去得罪丝毫。
那太监说完,又指着后面仆从捧着的东西道:“听得圣上赏赐懿柔县君东西,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也赏了一些,几位皇子也都送了些东西,小的一并都带了过来。”
贾敏连忙谢恩,命人看座沏茶好生招待,将这些皇帝太后皇后皇子们的赏赐摆出来与人观看。
扬州虽远,但天下因为放足令一事记恨菁玉者岂止扬州一城,皇帝耳目众多,焉能不知这些,也幸亏当今讨厌小脚,借着给菁玉送生日礼物明说要护着她,这才将那些辱骂的声音压了下去,若当今是个喜欢小脚的,菁玉提这事的时候就被斥责了吧。
箱子里的御赐之物乃皇帝和太后各自赏赐的玉如意一对,珍珠衫一件,赤金点翠珍珠璎珞一对,翡翠小屏风一座,吉祥如意羊脂玉玉佩一对,珍珠头面一副,玛瑙手镯一对,沉香手串并金丝楠木手串一对。大皇子赵弢和四皇子赵弸赏赐的贺礼亦是首饰一类之物,六皇子赵弦和七皇子赵弨所送贺礼却名贵了许多,尤其是赵弦,所送礼物之中有一把九霄环佩桐木凤求凰古琴,一对比目鱼蓝田玉佩。
贾敏见了心下一沉,赵弦送此物,其意不言而喻,他仍未放弃与林家结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