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弥漫在这个城市,停留了三天的时间。人们走在街上看不见身边的环境。每天出行的人,忙碌着上班上学,无不小心翼翼的生活,这样不见天日的时间一长免不了生气和郁闷。
在这座城市的西北方,唯一一处剪刀型的街道。花航全邮局,将这条笔直的街道分为两个出口。这栋建筑只有邮局一家使用,很少能看到客人进出。里面两位员工从不见他们休息,一位坐在门口的桌边负责接待,另一位是局长性格有些古怪。屋内没有隔断间,空旷的说话能听见回音。
花航全邮局的经营业务,主要是书信投递和自助取信。屋内柜子很多,却不见大量的书信包裹。照明的灯很少,偶尔还会点燃蜡烛……一开始附近的居民对他们很好奇,带着好吃的糕点去打招呼,没有接到取书信的电话通知,也就不好意思去拜访了。
局长桌上摆着的东西很少,一个蓝色的碗,一个摁铃,还有一支笔。坐在门口桌边接待来客的人是他的侍者,也是可靠的搭档。
“齐林。今天是多少号?可以早点回去睡觉吗?”局长余奂躺在椅子上,舒服的一手搭着办公桌,一手拿起薯片吃起来。
齐林扶了一下眼镜,“您倒是睡得舒服。我还要写报告。要写的文字可不少。您想想今晚吃什么好了。”
余奂失望的说:“最近胃口好的吃什么都不觉得饱。腰围长了不少,衣服还需要重新定制。按规定还得穿着制服工作。你呢?一点都不觉的发愁吗?吃真是一件麻烦的事。今天应该没有来访的客人。早点关门好不好?”
齐林抬起头惊慌的看着他,“咱们24小时不关门的传统,您要打破规定?天哪!真是让人惊慌的决定。”
余奂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冒失,尴尬的解释道:“我就是想知道说完这些,心里会是什么感受而已。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嗯,还有最后一位客人。今天就可以收尾了。”
“那还好!还有局长,我可以申请换一副眼镜吗?款式太旧。客人看到我就笑个不停。要手写的材料实在太多了。又不能申请用电脑。手写牢靠一点,却没什么效率。嗨…今天晚上喝一杯怎么样?”齐林的话越来越多,本就繁重的工作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门被推开,一位微胖的少年走了进来。他没有穿外套,眉宇间还有愤怒。齐林伸出手,对他说:“请出示身份证。”
“我没带。有人叫我来这里取东西。可是我好像没来过这里。我需要拿什么东西?”少年疑惑的向里面看。余奂依然眯着眼睛躺在椅子上,手指悠闲的在桌上打着节拍。齐林低下头用羽毛笔接着写文件。
少年坐在局长办公桌对面的空椅子,有些不耐烦的问:“这家邮局好奇怪。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人?邮局不是应该有很多包裹和书信吗?为什么你这里空荡荡的?肯定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店。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骗子?”
余奂睁开一只眼睛余光看着他,“真不愧是中学生,问题都是一串一串的。怀疑都是不假思索的。苦恼就像火山爆发一样。这里一般人是来不了的。你的信只有一封,好像是你自己写给自己的。压了很久的时间,信纸有些发黄。”余奂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
少年疑惑的接过信件,迅速拆开,“为什么没有署名?是谁写的也不知道啊!”他抱怨着,目光从疑惑渐渐舒展开,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最后双手捂住脸羞愧的哭了起来。
齐林无奈的摇摇头,小声嘟囔道:“眼泪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说哭就要哭啊!”余奂随手拿了一张废纸折了纸飞机,向上投掷出去,最后落在齐林的办公桌,吓得他一哆嗦。
“你这里怎么会有我以前写的日记?你们这样是违法的。”少年情绪有些波动,还是不忘记攻击别人,看起来他很强大。胆怯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用倔强守住自尊心而已。
余奂目光放空看着右边的窗户,那里能看到街道,来来往往的车一辆接着一辆。他不打算回答少年的问题,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齐林写好最后一个字,用句号完成今天的工作,他如释重负的站起来,码好厚厚的文件,装入档案盒中,填写了入库登记的单子,来找余奂签字。
齐林站在桌边,偷看一眼少年手里的信,漫不经心的说:“在这里储存的信,要么是自己写给自己的,要么就是别人写给你的。你的信好像少了什么……”
余奂咳嗽一声不让他接着说下去,扭动转椅面对他郑重的说:“现在还不记得这封信,是在什么时候写下的吗?”余奂在少年的面前打了响指,时间停了下来,少年被时间定住进入了回忆中。
“孩子真是辛苦。每天都因为各种原因,不停的焦虑,矛盾,甚至是对自己怨恨不止。这样的生活真是痛苦啊!”齐林看着闪现在他脑海中的片段,遗憾的说。
余奂揉着太阳穴很苦恼,“人生不就是那样吗?不断的重复那些郁闷纠结的时刻,在愤怒与忧郁,嗔恨与咒骂中度过最美的时光。也不知道这样的模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读书人不是笑着得到智慧,这样痛苦的生活,换作是你我也都不会喜欢。又怎么能埋怨现在的孩子们呢?”
少年的意识回忆到苦涩的初三时光,不停的补课,朋友们埋头苦读没人搭理他,回到家妈妈不停的敦促学习。几乎没有人问他过的怎么样……回忆是痛苦的,没有表情的脸上流下恐惧的泪水。
余奂将手覆盖住桌上的碗,静止的时间被打破。少年用手捂在胸前大口的呼吸,惊恐的眼睛祈求的望着余奂,“为什么要我记起那些事情?”他望向桌上的电子钟,“时间明明过了一分钟,却像是快速经历了三年的时光。你对我做了什么?”
齐林将档案盒放入柜子里,“那是理所当然。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很特别。严格的说都是为了接待你们这样的客人设立的。一边回忆经历的时刻,一边回忆生命最后的时刻。你不是记起自己做了什么吗?现在还要继续坐在这里吗?”
“你这么做可是犯规。不是说好了让客人自己领会意思吗?”余奂撑着腮帮子皱眉表示自己的不满。齐林不好意思的抿嘴一笑,倒了一杯茶放到桌上,“喝杯茶。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
少年擦干眼泪,沮丧的说:“我可以回去看一眼吗?走的太匆忙,有些事忘了和家人说。”
余奂礼貌的挂上微笑,点头伸手做了请的手势。看着他焦急的跑出去,齐林看着桌上的那杯茶遗憾的说:“白准备一杯茶。晚上要吃什么好呢?”
“嗯。咱们出去吃怎么样?”余奂笑眯眯的看着他,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趁着齐林还在纠结中,余奂推着他向外走去。难得出门吃一次饭,两个人难得一起出门。好事一起经历过,奇葩的事也不用说。坐在餐厅里,齐林望着街对面的少年,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对余奂说:“你约我出来吃饭就是为了看他吗?”
余奂捂着面碗吃的正热闹,抬头回道:“你在不吃就坨了。这条街最好吃的面馆就是这家。何况这家店的老爷子还给了我贵宾卡。每次来吃都享受五折优惠……”齐林受不了他的絮絮叨叨,也动筷吃起来。
少年蹲在小区门口,看着进出的人,是在寻找他的母亲。直到家中的轿车经过岗亭,少年看着驾驶员很陌生,他捶着玻璃大声的喊叫,坐在里面的人似乎听不到。车进入小区,少年崩溃的蹲在地上大哭不止。
余奂和齐林走到他的身边。齐林站在一边,没有阻止或者劝解的意思。余奂蹲下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要是哭够了。就和我们走。看在你留下悔恨眼泪的份上。”少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周围的环境瞬间变得不一样。他揉揉眼睛看着周围。没错,三个人瞬间到达了医院病房的走廊。他们穿过护士的身体,护士打了个冷颤……
齐林引领着少年进入病房。病床上的母亲捧着少年的照片,哭的嘴唇已经发紫。余奂抱着肩膀坐在旁边的病床上,“就这样离开你的母亲。真的感觉痛快了吗?自杀带来的解脱感只是瞬间的事,痛苦如你所见是永远无法消除的。”
齐林接着说;“后台档案记载不断变化,你的母亲可能在明天或者在四十年以后离开人世。这种不确定的因素是自杀。她满脑子的想法就是陪你一起走。”
少年惊恐的看着他们两个人,不断的向后退,“不可能的。没有我在她身边,她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带着儿子生活的单身母亲,没有父亲的单亲孩子,是世界上最苦的两个人。不断受到排挤和议论……”
“是啊!把所有的痛苦沉浸在学习中,受到任何委屈的事咽进肚子里,学习好受排挤,学习不好也受排挤。没有人聆听你内心的声音,一直过得很孤独吧?”余奂一字一句的说着,那份苦痛在少年的脑海中又快速经历了一次。
“求你别说了。”少年抱着头跪在地上。齐林看着少年和他的母亲无奈的摇摇头。虽然两个人共处一室,却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在医院分开后,余奂和齐林回到邮局准备休息。折叠床分别靠在墙边,齐林打开夹在床头的折叠灯,“为什么给他求情?这很不像你的风格。少年会去什么地方?记录他的人生经历,真是让人难过。你睡着了吗?”
余奂睁开眼睛,侧头看着他,“这样的事,经历多了就没什么奇怪的。咱们的工作不就是这样,看到生者和亡者的眼泪吗?除了痛苦的喊叫,还能做些什么呢?”。
“少年的痛苦本可以化解。但凡有人听到他的哭诉,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跳桥入海的经历要经历很久的惩罚,才能进入另一扇门。你确定让他带有遗憾的离开吗?”齐林关上灯,陷入沉默中。
两个人没有继续对话,各怀心事进入梦乡。虽然做这一行时间很长,但每次面对客人中的少男少女,郁闷的气息会在这里停留很久。在没有欢声笑语的两个人邮局,沉默和写字的声音,才是他们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