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凤山庄建在琴山的半山腰,本是用来供帝王夏日避暑的,平日里,冷清得很。但清河长公主喜欢这片地方,觉得只用来避暑,未免太过浪费,就跟高宗皇帝提议,可以在山庄广植花木。
高宗皇帝一向敬重这位姐姐,索性准了她的提议。
此后,清河长公主就移植了天下最名贵的花木品种。多年过去,花木逐渐变得繁茂。春日里,大家可赏百花,夏日纳凉观荷,秋日望满山红枫,冬日品雪中红梅。四季风景,美不胜收。
山庄的入口处,是一处清泉,泉水叮咚,从高山缓行而下。
此时,在一片鸟语花香中,多辆马车陆续而来。
人多的地方,就有热闹。
多位贵人从马车上下来,开始互相寒暄。
沈湘和张氏到了以后,沈湘环顾四周,寻到了赵欢儿的身影。
沈湘笑容满面地朝赵欢儿走过去,打量起赵欢儿的衣着首饰,嘴里也不忘夸:“薛夫人,你今天真好看。”
赵欢儿在未出阁之前,是礼部尚书府的千金小姐,一开始与沈湘的关系并不好,直到在沈湘的介绍下,她认识薛仁钺,才渐渐跟沈湘熟悉起来。
沈湘又有足够的亲和力,夸起人来,会让人感觉听了很舒服。
赵欢儿当她是真心在夸奖,目光上上下下,欣赏起自己的绯色齐胸襦裙,话语里不无自豪:“好看吗?我是选了城南布庄珍藏多年的锦丝绉,再找城里手艺最好的裁缝,花了个把月的时间裁制的。”
沈湘重重地点头,后又问道:“薛夫人,你是一个人来吗?”
“对,夫君最近手头的事务比较多,就连今天都还要出去办差。”赵欢儿没多想,如实地说出了情况。
“薛大人原来这么忙,可惜了。”沈湘似是哀叹一声。
赵欢儿顿觉诧异,“有什么可惜的?”
沈湘及时拾回笑容,解释得牵强,“我是觉得薛大人却没能陪同夫人前来,着实是可惜了夫人的美。”
赵欢儿察觉出了她话语里的不对劲,迟疑地扫视了一圈武安侯府过来的女眷和丫鬟,好奇地问:“你姐姐今日没有来吗?”
“我家姐姐也是来的,只不过她出门比我早,不知为何还没到,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沈湘表现出了自己善解人意的一面。
而这个时候,张国公府和李丞相府的马车到了。
两家的女眷刚下马车,就听到了沈湘和赵欢儿的对话。
一个刹步,有几人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巧了,我半路上就看到了武安侯府的马车,还以为侯府的谁在和薛大人在商量什么要事呢。”张国公家的小姐年轻气盛,口无遮拦,看到赵欢儿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下就把自己看到的都说了出来,她的老母亲拉都拉不住。
“现在看来,那辆马车很有可能是武安侯府大小姐的。难不成,武安侯府的大小姐跟薛大人之间,还有什么纠葛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屏息凝神,目光整齐地望向了赵欢儿所在的方向。
当初,沈葭几乎是京中所有未婚男子的梦中情人。她和薛仁钺的事可是轰动全京城的。所有人都以为沈葭脑子进了水,才会放着大把的青年才俊不嫁,只要那个穷书生。结果,到后来,大家发现,沈葭不是脑子不行,而是运气不行,在穷书生飞黄腾达后,她落难了。
据说,是因为沈葭水性杨花,薛仁钺才会跟她断了关系。
真真假假,大家不是当事人,也不清楚。他们现在只清楚一件事,沈葭很可能跟薛仁钺旧情复燃了。
抱着凑热闹的心,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沈大小姐也太过分了吧,不管过去她跟薛大人有什么纠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薛大人都娶妻了,难道她还想去给薛大人当个妾不成?”
“沈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又曾被皇后娘娘认作义女。当妾,她恐怕是不会愿意的吧。”
“看来国师所言不假。沈大小姐要真是狠下心,仗着自己的身份,不知廉耻地去争抢薛大人,因为自己的私事,搅得几家鸡犬不宁,倒真坐实了祸水的称谓。”
“都是一家人,怎么沈二小姐就那么善解人意呢?沈大小姐应该多向沈二小姐学学。”
“对啊,以后谁要是娶了沈二小姐这朵解语花,当真是三生有幸。”
……
在场的众人,沉迷于看戏,竟是舍不得立即进入山庄。
赵欢儿接受不了大家那种同情的眼神,只感觉受了莫大的羞辱,像被人狠狠甩了一耳光,她的脸部烧红了,多了火辣辣得灼烧感。
“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沈湘观察赵欢儿的神色,适时地抚慰,“何况,薛大人待你情深意重,我相信,他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赵欢儿的手却握起了拳头,长指甲嵌入了细嫩的掌心。
她压低了声音,倍感羞耻地说道:“你不懂。夫君他……他到现在都未曾与我圆房。”
这话只有沈湘能听到。
沈湘的眼里忽地腾起几道亮光,只不过,赵欢儿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觉察到。
“薛大人或许有什么苦衷,夫人不要想太多。”
沈湘一面嘴上劝着,一面心里乐道,看来薛仁钺的确不喜欢赵欢儿。
她曾在外出寻找沈葭时,到薛家门口,听得薛仁钺的母亲说漏了他的身份。
当初,沈葭入寺后,她有一段时间跟薛仁钺走得近,但她不确定薛仁钺是不是最后登上皇位的人,才将赵欢儿介绍给他。
她就是希望薛仁钺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将来,若他登基了,她才有机会插手。
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只见山庄前的山道前多了一个小点。
由远及近,这个点逐渐变大,呈现出一个清晰的马车形状。
马车上的色泽样式虽是低调,但那上头的标志却是皇室特有的白象图腾,车夫的衣着也是皇家特有的制服。
众人心头一凛,心里纷纷揣测,坐在里头的人,又会是谁?
待马车在山庄前停下,一名装扮利落的婢女下来,向门口的守卫递上拜帖,众人不由得吃惊。
那婢女说:“我们家姑娘是武安侯府的大小姐,也是陛下亲封的孝敏公主。”
旋即,一双白如瓷的皓腕挑开帷裳,车里一道纤柔婀娜的倩影映入众人的眼里。
她将手搭在方才那位婢女的手上,从容不迫地下了马车,行动间,她身上的细雪薄纱轻扬,翩然若仙,每走一步,仿佛都是莲步暗生。
几缕浅淡的香气从她身上散发出,弥漫开来,引得几只蝴蝶环绕,让她自成一幅画卷。
微风徐过,拂动过帷帽边缘的轻纱,让少女的容貌展露在众人眼前。
众人的呼吸微窒,根本移不开视线。
那是人间不该有的姝色,不需要付出任何条件,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男子心甘情愿为她赴汤蹈火。
赵欢儿的十指收紧,见到沈葭这张脸,清秀的眉眼里已腾起深深的幽怨,心里的危机感愈发得浓重。
她仍是记得,当时在伽蓝寺,薛仁钺遇到沈葭时,那种失魂落魄的眼神。
为什么这个女人又回来了?
沈湘瞟了几眼马车,暂时按压住心里的疑惑,对沈葭笑道:“姐姐,你来的有点晚,我们都在等你。”
“是晚了。”沈葭微笑,盈盈妙目里孕着一汪春水。
她柔柔地说道:“但我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去办差的。”
话毕,沈葭令人取来一样由雪色丝绸裹住的物事。
“皇后娘娘知道我在伽蓝寺待了一年的时间,觉得我与佛法有缘,特意托人在半路将我截下,让我回府取一卷在寺里开过光的般若心经。”沈葭的细指轻抚过丝绸,笑盈盈地解释。
在场的人一时错愕。
谁都没有想到,皇后居然还如此看重沈葭。
沈湘微是失神,强撑着笑颜,一脸担忧地表示:“方才,我无意中得知姐姐跟薛大人还有来往,还生怕姐姐做出傻事。”
一句话再次勾得其他人蠢蠢欲动。
面对沈湘话里的机锋,沈葭不仅没有避而不答,反而坦诚地说:“晋国的姑娘敢于追求喜欢的人,我跟薛大人的那段过去,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但是,早在一年前,我跟薛大人就断得一干二净,再无来往。还望妹妹以后不要再拿这说事,以免遭人误会。”
“不知内情的人当真了没关系,也就是在茶余饭后图个热闹。可妹妹你向来关心我,你若是也将这些话看成热闹看,那就不是真的热闹了。”
沈湘秀眉一拧,默默地戴上了沈葭给她的高帽。
谁让她平时就给自己营造了体贴沈葭这个姐姐的形象呢。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刚想辩驳,却听沈葭又语重心长道:“别的不说,薛大人对我的成见颇深,就算偶然碰见了,他估计也是不愿跟我多说一句话的。想必在他心里,我是连妹妹都比不上的。所以类似的话,还希望大家不要再提。”
经沈葭一提醒,围观的众人顿时也想起来。武安侯府除了沈葭之外,跟薛仁钺走得近的还有沈湘。
甚至,都有传闻说,薛仁钺移情沈湘。直到薛仁钺娶妻后,这个传言才消失。
既然沈葭是乘坐皇家的马车前来,那辆停在林中的马车说不定还是沈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