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沈钧儒

珍儿和琇莹俱是惊道：“什么意思？”

令仪道：“夫人看琇莹姐姐不喜，不外乎是怕姐姐散了大公子的心，咱们就做一件事情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姐姐不但不会让大公子散了心，还能成为一段美谈。到时候，自然没人能说姐姐的不是了。

”

琇莹道：“有这样的法子，那你可真是救了我的命了。”

令仪道：“就在寿礼上做文章。”

珍儿道：“恐怕不成的，我听夫人说，这次来给老夫人贺寿的人都是平卢郡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更甚的，连魏州府里都来了人，还是老爷和大公子亲自做的陪。咱们就算搭上全部的银钱，也置办不出什么体面的东西来。

”

令仪道：“也用不到多少钱。姐姐去找几个针线好且信得过的，我们做一个双面刺绣屏风出来。”

琇莹道：“双面绣？那东西精致的很，人倒是能找，只是花样子……”

令仪道：“你们去找人，我来做花样子。人不能少了，最少得六个，针线上的手艺不能比惠然姐姐差。”

珍儿道：“多大的屏风？什么花样子？要这么多人？”

令仪道：“普通的折屏。只是样图太过复杂，非手巧的绣娘做不来那东西。”

珍儿催促道：“到底是什么花样子？你快些说了，这样神神秘秘的吊得人难受。”

令仪道：“《夜宴图》。我们合力做个沈家的夜宴图出来。父慈子孝，夫敬妻贤，兄友弟恭，让那些宾客们都开开眼。我就不信，在这样的盛名之下，夫人还有理由能撵了姐姐？”

琇莹道：“《夜宴图》？那东西我只见公子画过一次，后来觉得不满意便烧毁了。你从哪里去弄样图来？”

令仪道：“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现画一幅就是了。好了，两位姐姐先去寻屏风和针线上的人，晚上亥时过后，在屋子里等我。这会儿公子该临完字了，我得回去了。”说完，便匆匆忙忙地去了。

珍儿和琇莹心里虽没底，却也没旁的法子可想，只得互相看几眼，也各自散了。

等三人走远了，从小榭旁边的山石后面转出个容色皎然的锦衣公子，身旁跟着个神色高傲的小厮，那小厮不屑地道：“小地方的人就是没见识。凭她们几个俗物，居然痴心妄想着绣什么《夜宴图》？公子也是，好好的魏州不呆，偏生跑到这犄角旮旯来受罪。”

令仪并不知道有人将她称作了俗物，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不得不说，萧秉文将她教得太好了，寻常人的评断很难入她的眼。

令仪回到玉笙居，先看过了沈昱的字，随手圈了几个临的像模像样的夸了几句。中途用过午食，伺候着沈昱歇了半个时辰，下午又压着他背了《礼记·大学篇》，给他讲解了孔颖达、郑玄等人的注疏过后才开始着手《夜宴图》的准备事宜。面对琇莹等人，她嘴上说得轻松，却忘了最要命的一件事情，这里是平卢沈家不是荥阳萧府，玉笙居里头只有几管适合临字用的笔，更不用说各色颜料等物了。

沈昱见令仪眉头不展，凑到她跟前问道：“哪里不高兴了？”

令仪笑着道：“公子身上的伤也大好了，想不想到郡里头去逛逛？”

沈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肯放本公子出去了？”随即又警惕地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令仪道：“公子借我点银钱好不好？”

沈昱一听这话，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地道：“想也不要想，本公子没钱。”

令仪道：“公子休要哄我，那匣子里明明还剩了好些。”

沈昱快速地道：“那也不行。”

令仪嘟囔道：“小气鬼。”

沈昱面上现出肉痛的神色，忍了又忍，终究不忍心让令仪失望，便不甘愿地开口道：“你要做什么？”问完了之后又恨不得打自己两嘴巴，让你嘴贱，明知道拿着那贱婢最是没辙，却偏生忍不住要去多一句嘴。

令仪笑眯眯地道：“我写个单子给你，你到郡里头去替我置办回来。”说完，也不等沈昱反对，拿管笔蘸了墨水，不一会儿便密密麻麻写满了大半张宣纸。沈昱凑过去细看，只见上面字迹端正正，整整齐齐的罗列着“二号排笔”、“大染”、“须眉”、“赤朱”、“赤金”、“石青”等，他虽都认得，却不晓得是些什么东西。

令仪写完了，见沈昱好奇，便娇俏地道：“你去替我买了回来，到时候送你一份大礼，好不好？”

沈昱傲慢地冷哼一声，似有不愿又似有期待地道：“什么大礼？说话要算数，可不能哄本公子做耍。”

令仪轻轻吹干了墨迹，将宣纸折叠好交到沈昱手里，又道：“这里头有几样东西不好买，尤其是箭头朱和南赭这两种颜料。可偏偏这两色又顶重要，你多跑跑看。至于价格……”令仪难得露出疑惑的神色，略带尴尬地道：“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价值几何，你看着买吧。”

其实这也不怪令仪，萧氏女君桐，一应的吃穿用度，每项都有专人负责打理的妥妥帖帖的。就拿她书房里那一大套的画具来说，那是萧秉文特意请了制笔大师根据她的年龄和手掌大小制作出来的。这样一个生活精致的人，你能要求她流利地写出画具的名称，却不能苛责她知道每样东西的价格，那太强人所难了。

令仪好笑地看着沈昱用一脸如丧考妣的神情去卧房开了钱匣子，又磨蹭了大半天，才不情不愿地从钱袋子里拿出三块碎银子，临走前，咬了咬牙，又取出一块来贴身放着，才关了匣子放回原处。

令仪觉得沈昱真的很好懂。所有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沈昱见令仪瞧着他笑，没好气地道：“笑什么笑，本公子才不是怕钱不够呢，更不是真心想替你置办这些东西的。”说完，仿佛觉得自己取得了天大的胜利似的，昂首阔步地去了。

沈昱一路施施然地出了内院，外头的元宝早从杨婆子处了得了消息，规规矩矩地等在垂花门外了。

沈昱这人，是个典型的爱慕好皮囊的浅薄货色，这点子坏习惯，不但体现在女子身上，连小厮都不能避免。这也是为何他最先重用的是铜钱而不是元宝。因为同铜钱比起来，这元宝生得着实不算好看。一张圆圆的大饼脸，眼睛鼻子嘴巴却又生得过于窄小，像似故意似的，全都挤作一团，使得一个好好的老实人，硬生生生出了几分奸佞相来。

元宝见到沈昱，小嘴巴上咧出笑来，热情地向沈昱行礼。沈昱瞧得浑身别扭，赶紧挥手让他收了，才领着他向外头走去。谁知刚穿过屏门，却见沈旭和沈荣、沈泽等人正团团拥着个锦衣公子清谈高论。

沈旭见着了他，招手让进前去，等他不情愿地靠近了，方走过来携了他的手向那锦衣公子引荐道：“均儒兄，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兄弟，上日下立，单名一个昱字。”

沈昱不曾经历过如此正式的场合，慌得手脚都打哆嗦了，还是沈旭推了他一把，才磕磕绊绊的说完了见面的虚辞。

沈钧儒浑不在意地道：“沈昱？珍珠鲤？蠢鱼儿？”说完见众人均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才哈哈大笑着道：“均儒失言了，世弟莫怪才是。”

沈昱尴尬地搪塞了几句，其余人等皆陪着笑，只沈旭一人正色道：“均儒兄切莫妄言，沈昱开蒙虽晚，却绝称不上愚钝。”

沈钧儒这人虽然放诞狂浪，对沈旭却难得有几分青眼，正色道：“是均儒孟浪了。”说完，向着沈昱微微躬身赔礼。

沈昱不知所措地看向沈旭，沈旭亲手扶起沈钧儒，道：“均儒兄外道了。”等沈钧儒站定了，沈旭又将话题引向了庄学上，间接缓解了沈昱的尴尬。

沈昱听得她们一干人等尽是说些“有无”“言意”之类他听不懂得话，心里又记挂着令仪的吩咐，便想悄悄地溜走了，谁知才刚转身，就遭沈钧儒叫住了：“沈世弟这是要到哪里去？”

沈昱结结巴巴地道：“本公子、不、不、我要到……我去外头买点东西。”

沈钧儒向着沈旭道：“说起来均儒到平卢郡也有几日的光景了，却还没领略过平卢的人情风物呢？”

沈旭道：“赶早不如趁巧，难得均儒兄好兴致，沈昱，你前头带路。”又向着沈钧儒道：“均儒兄，请。”

沈钧儒颔首应了，姿态闲适地跟在了沈昱身后。沈旭依然是一副君子端方的做派，缓步跟在沈钧儒旁边。沈荣。沈泽等人则略落后半步作陪。

沈昱一脸呆滞地回望身后众人，不知道好好的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在沈钧儒审视的目光下，他没法子可想，只得硬着头皮走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