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三十章 美人图
作者:武陵秋      更新:2019-09-02 08:00      字数:3160

第三十章

美人图

两柱香的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沈昱看着众人或坐或站,或冥思苦想或笔走龙蛇,不过片刻的功夫,都已写出了好大一段话来。眼看着头一柱香已经燃过了三个刻度,沈旭和沈钧儒却都没动笔,前者枯站在酒楼的窗户边上,不知道正望着何处发呆,后者只一杯一杯地吃着烈酒,等有了三分醉意,方才晃晃悠悠地提笔,一口气连缀而成,竟是第一个作完了的。

沈钧儒扔了笔,又吃了一口酒,朗声笑道:“痛快。”他一声断喝,惊醒了沈旭,沈旭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到桌边,拿了管笔开始作文,也是一口气连缀而成,等他收了笔,头柱香才刚刚燃完。

沈昱点燃第二柱香后沈泽也收了笔,将帛绢交到沈昱处,自己倒了杯温茶吃着。

沈昱再去看场上众人,几个平日里不出挑的子弟这会儿已经捉襟见肘了,只一个沈荣还算镇定,只是沈昱见他不断地涂涂改改的,比起前头三个来,却显得小家子气了。

等两炷香燃尽,还有两人未完成,沈昱按照令仪教过的,比对了字数多少,直接将字数少的那人指定为输家,将另一人的帛绢收了上来,连同沈钧儒的一块儿收了,分到众人手头,让他们自己去评判优劣。

众人拿到文稿,皆品头论足地高谈了半日,很快便定出了尾稿出来,报给了沈昱。幸好他这半月有被令仪压着苦练管笔,才不至于将名字写成歪斜的。沈钧儒凑到他跟前来看,却见他一笔楷体虽生涩得很却又隐隐有筋骨,便问道:“你这手字,学得什么体例?”

沈昱道:“临写的是兄长的字体。”

沈钧儒不再多言,也去参加评定讨论,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上独个儿吃酒。等了大半天,却见众人争得面红耳赤,其中一个沈家远房子弟大着胆子拿了四篇文稿到他面前来,行了礼,恭敬地呈给他道:“这四篇,学生们才学浅陋,委实评不出优劣来,还请沈世兄展展眼。”

沈钧儒伸手接了,结果入眼的第一篇居然是自己那篇。他心下奇怪,他那篇文赋,虽说不是自己最得意的,但和在座的众人比起来,拿个魁首当是没有悬念的。他怀着好奇心将自己那篇放置在一旁,去看下一篇。

下一篇是沈泽作的,遣词造句精微缜密,情感内容也还说的过去,既写了平卢的风物人情,又间接表达了归隐志愿,四平八稳,也不失为一篇佳作。沈泽过后是沈荣,辞藻要比前一篇华美的多,用的是典型的大赋手法,四六铺陈,典故堆砌,但在沈钧儒这样的大家眼中,反而显得文过其实了。

最后一篇是沈旭的,沈钧儒只扫了眼帛绢上的字体,便忍不住叫了声“好”。一笔古雅浑朴,圆润遒劲的钟体小楷,配上沈旭那清朗峻洁的赋文当真是相得益彰。

沈钧儒细细读去,开篇写到“季夏之交,时维六月,旭与均儒兄游于平卢……”沈钧儒评道:“起的平淡了些。”又去读,当读到“邺水东流,悲日月之盈虚。闲日登楼,揽物华以消忧……”情不自禁地拍了桌案,又读到“极遥目于楼宇,眄远山而自伤……凭轩槛以抒怀,向北风而遨游……”更是不住口的称赞。

洋洋洒洒千多字,沈钧儒一口气读完了,长叹道:“均儒惭愧,这样的文思才情,当之无愧的魁首。”

沈昱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子丑寅卯来,心下很是郁闷,实在搞不懂这类游戏的乐趣所在。在他百无聊奈期间,沈钧儒已经评出了结果。沈旭自然是当之无愧的魁首,沈钧儒稍次,添居第二,沈泽再次,得了个第三,一心想要露头角的沈荣却只得了第四,心下老大的不高兴。

沈钧儒让众人将绢帛都收捡在一处,向沈旭道:“回头沈世弟再拟一篇序言出来,方算完备了。”

沈旭自是应了。

沈昱反正听不懂他们的话,只闷着脑袋不搭腔。

众人叙过闲话后,又叫来酒菜重新开宴。众人见识过了沈旭和沈钧儒二人的才情,这次宴饮氛围比之先前又不相同。只一个沈荣,闷闷不乐地吃着闷酒。

酒过三巡,大家都微微有了醉意,沈旭见沈昱只顾着吃菜,杯里的酒却一滴也未沾,心下愧疚,脸上的喜悦之情也减了数分。

正当沈昱埋头胡吃地时候,墨砚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后头跟着的元宝也是气喘吁吁,怀里却抱了大堆的东西。

沈昱见了,连忙起身去迎。

墨砚让元宝将东西放下,擦了把汗水道:“我说沈公子你可真能折腾人,这些东西,你拿回去是准备开染料铺子还是怎样?我和这胖子生生跑完了整条石鼓街才给你凑齐了。尤其是里头有一样叫箭头朱的东西,我们从街头一直问到街尾,最后还是在一处卖墨块的小店子里,那掌柜的从自个儿手头匀了点出来。”

沈昱见东西好歹齐全了,便也不再计较墨砚的尖酸语气,客客气气地道:“多谢了。”

沈钧儒道:“箭头朱?那玩意儿是作画的好颜色,看不出来沈世弟还是丹青中的圣手。”

沈昱含糊着应了,沈钧儒也是随口一问,并不追根究底,见他含含糊糊,只觉得这人不利落,倒也没往别处去想。

一堆人又吃了半天的酒,沈钧儒提议去晖和寺进香,沈旭一干人等自然要陪着,沈昱虽想去郡里头逛逛,却又苦于找不到理由,也只得苦哈哈地跟着,一整天的时光,他都跟在沈钧儒和沈旭身后,听着他们一会儿“君子”一会儿“有无”一会儿“仁政”的说着些他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话,等回到玉笙居时,整个人已经成了个脱水的咸鱼了。

令仪当时正和冬雪还有烟儿坐在院子里剪花样子玩耍,见到他如此模样,令仪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昱瘫坐在石凳上,有气无力地将一大包东西往前推了推道:“你要的东西。”

令仪先去正厅端了盏茶水递到他手里,又问道:“你遇上什么事了?有人欺辱你了?”

沈昱接过茶水先抿了一口,见苦味居然只淡淡的一点,便欢喜地又一连吃了数口。仰着脸道:“今天这茶吃着还好。”

烟儿笑着道:“可不还好。有人晓得你不爱吃那苦味的茶汤,特意连着过了两次水。”

沈昱笑眯眯地又吃了一口,道:“我知道了。”又向着令仪道:“你过来,替本公子捏捏腿,我今天可受了大罪了。”

令仪也笑眯眯地道:“你让我做什么?”

沈昱道:“没做什么。本公子是说,你要的东西我都替你置办齐全了。”

令仪道:“我知道了。”

沈昱不甘心地:“你说好了要送本公子一份大礼,可不许赖。”

令仪懒得理会他,将那包东西打开看看了,见没什么问题,便随意卷了,放回沈昱的书房里,向着外面喊道:“公子你进来。”

沈昱欢腾地站起来,颠儿颠儿跑进书房了。

冬雪和烟儿互相看着笑了。

沈昱一进书房,就见令仪正将各类画笔等物分门别类的放好,又将各色颜料取出来,细细验看过了,取出现在要用的,余下的按照一定的顺序放到格架上去。等一切都妥当了,去放下了帘子,将沈昱推道一个合适的位置,道:“你站定了,不许动。”

沈昱莫名其妙,却还是听话地站定了。

令仪先将各个画笔拿温水开了锋,又去取了清水来,将颜料化开,铺展了洒金宣纸,细细思索半响,才谨慎着落下第一笔。她也不知为何,从前明明画过无数的美人图,这会儿却心跳如擂鼓。

沈昱初时觉得奇怪,后来见她一会儿凝视自己,一会儿又埋头勾勒数笔,大概猜到了是在作画,心里吃了蜜糖般甜滋滋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笑纹。

令仪道:“不许笑。”

沈昱闻言委屈地扁嘴。

令仪又道:“你好好地站着。”

沈昱这才乖乖站好。

画人物最是个细致的活计,沈昱只见令仪一会儿换一只笔,一会儿又换一种颜色,手法上也是,这会儿是勾勒,过会儿又成了点染,足足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在沈昱快要僵硬到麻木的时候,令仪笑着道:“好了,你过来看看,满意不满意?”

沈昱闻言,如释重负地动了动胳膊腿,几步跑到桌案前,定睛看去,只见微黄的宣纸上一个着玄灰色直裾深衣的少年正睥睨着他。

令仪的画技,师承自她的父亲萧秉文。她笔下的美人图,在风韵而不在五官。就拿图上的沈昱来说,令仪并未花太多笔墨去描摹他的长相,只在一双眼睛和神态上做足了功夫,寥寥数笔,将一个要笑不笑,惯于虚张声势却又藏了三分蛮气在骨子里的少年描画的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