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四十三章 暗涌 二
作者:武陵秋      更新:2019-09-02 08:00      字数:3173

沈昱当然知道令仪不稀罕阿福的那点碎银子,只是心里替令仪不值当。他的令仪,甜言蜜语的哄着还来不及,凭什么要受一个小丫头的气?

烟儿和冬雪都是受过令仪恩惠的,心里也很是敬重她的为人,这会儿见着阿福如此做事,暗地里便有了几分芥蒂。说来也怪,烟儿、冬雪、杨婆子、蒋婆子这些人同令仪相处久了,慢慢的彷佛也染上了一层傲气似得。平日里大家一处处着还不觉得,如今这个叫阿福的一来,说话做事处处透着精明,人也会讨巧卖乖,换到别处,大家早姐姐妹妹的厮混到一块儿去了,只在这院子里,却总像是隔着一层似的。

蒋婆子最会审时度势,也有几分肝胆心肠,心直口快地道:“这银子,老婆子受不起,姑娘收回去吧。”说完,将银子往阿福怀里一塞,向着令仪道:“元宝来了,在院门外候着呢。”

令仪道:“出了什么事?”

蒋婆子道:“姑娘刚刚吩咐他去买些果子蜜饯,谁知道那小子恁得胆大,整整半吊铜钱,就只买了半框发了霉的干荔枝回来。老婆子人微言轻,他又是公子身边得用的人,不敢轻易处置,想着让姑娘过过眼。”

令仪心下奇怪,要知道元宝最是老实了,便道:“让他进来回话吧。”说完,一抬眼便见着了阿福眼睛里的怨毒,心里微哂,只觉得沈昱实在是很能给她找麻烦。

元宝面色惴惴地迈着小碎步跑了进来,圆胖的脑袋上还有几滴汗珠子,连忙拿衣袖擦了才敢走到沈昱跟前去磕头见礼。起来过后,又低头含腰地对着几个姑娘婆子问过了安,才一五一十地回答令仪的问话。

令仪听完,心头一惊,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元宝还没回话,旁边的烟儿抢着道:“大概两月前开始的,说是陈国的行脚商人来的少了,好些东西便紧俏起来。半月前夫人让张妈妈出去置办一套头面,拿着银子都没地方买去,你说怪不怪。”

元宝连声附和着道:“可不就是嘛。”

沈昱见令仪呆呆的站着,便轻轻推她一把,令仪这时候脑子里乱糟糟的,想到很多不好的东西,随即又全都否定了,觉得自己大概是草木皆兵了,便对着元宝道:“辛苦你了,下去吧。”

沈昱受不了令仪和任何人温声细气的说话,不耐烦的挥手道:“去、去、去。”

元宝刚走,珍儿就带着一个面生的丫头喜气洋洋地过来了,见到沈昱,先是俯身见礼,然后才笑着道:“夫人今儿高兴,赏了三公子两匹绫纹锦,妹妹快接了过去吧。”

烟儿和冬雪手脚麻利的从那面生的小丫头手头接过一大卷布匹,珍儿越过沈昱,走到令仪跟前道:“三公子,借你家令仪说几句话好不好?”

沈昱听得你家令仪几个字,心里头心花怒放,像吃了蜜糖一般甜,焉有不答应的道理。

珍儿拉着令仪到那海棠树下,背过身悄悄得道:“给你说个好消息,包管你听了满意得不得了。”

令仪道:“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珍儿道:“这话我这个做奴婢的原也不该说的,可谁叫他自己倒霉呢。老爷今儿个去参加那个什么评议,回来的早,据身边伺候的姐姐说,似乎心情不大顺畅。”

令仪当然知道沈宏心情不顺畅的原因,沈旭太出色了。虽然人们经常说做儿子的出色是给老子脸上添光,但这得有个前提,儿子的光不能将老子全掩盖了。沈旭好巧不巧就是后者。令仪几乎不用亲见,光靠想的就能知道集会上是个怎样的场景。觥筹交错间,人人只认得平卢沈旭,而做惯了沈家当家人的沈宏,到了那样的场合居然无人问津,这份落差,也足够他心情不佳了。

珍儿又道:“老爷气冲冲地回来,直奔着落梅院去了。结果你猜,老爷见着了什么?”

令仪不屑地道:“该不会是沈韬——”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珍儿也是满脸羞红:“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可不是,哪个也不晓得,这样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他是怎么摸到落梅院里头去的。只晓得老爷去的时候,玉儿一声一声的喘息,站在院门外头都听得一清二楚。老爷只当是梅姨娘不轨,气得双手直打颤,一脚踹开了门,却见着二公子和玉儿还有一个嫁了人的媳妇子赤条条的并排躺着。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鞭子抽打得痕迹。”

令仪于男女之事虽未开蒙,在逃亡路上也见到不少肮脏的事,脸颊羞红,便垂着头不细问。

珍儿继续道:“老爷当场就气炸了,捡起地上的鞭子,几下子抽到二公子身上,打得他满屋乱窜,哀嚎不止。梅姨娘闻得响动,想拦,也遭老爷抽了数鞭子。当真是大块人心。”

令仪冷笑道:“自己作死,活该。前头有个沈柔嘉在那儿摆着,沈韬母子两个还敢如此放肆,这下恐怕日子不好过了。”

珍儿笑着道:“可不,老爷发了好大的火,当场就让人捆了二公子,赤条条得扔在祠堂外面让跪着反省。至于玉儿和那个媳妇子,直接让几个婆子压着沉了塘。”说到这儿,珍儿似乎极其害怕,生生打了个冷战。

令仪也让沈宏的狠辣怔愣了一下,随后便满不在乎地道:“梅姨娘呢?”

珍儿道:“跪在老夫人跟前哭呢。”

令仪想起了怜儿,那个活着不被任何人在意,死了也没个亲人给哭丧的女子,脸色越加冷漠:“确实是个好消息。”

珍儿道:“就知道你愿意听,这不,我刚一得了消息,便接过了云翠的差事,直奔这边来了。”

令仪道:“你去想办法,给二公子透个信,就说大公子中正评议得了中下的好名次。外头正庆祝呢。”

珍儿很快便反应过来,高高兴兴的应了后脚下生风地去了。

沈昱见两个丫头头碰头的挨着,心下老大不自在,等珍儿好容易走了,便赶紧拉过了令仪道:“说了什么?”

令仪笑着道:“没什么。”

沈昱不信,却又不能刨根问底地探究两个小女孩的私密话儿,便闷闷的道:“不说便不说,本公子也不稀罕。”

令仪心里头有事,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的。便没留意他话语中微妙的情绪,使得沈昱心里更加不痛快。

魏州,东宫。

周淳正靠在暖香坞的栏杆上逗弄水中的鱼儿做耍。身边的宫女内侍都被屏退,只留了一个自小伺候他的老太监跟着。

暖香坞,是一座临水而建的小榭,四周植高大的芭蕉树,底下是一湖碧绿的池水,暮春时节,芭蕉初长,池水新暖,周淳最喜欢在此处赏景想事。

沈钧儒道:“林绮君的征召令已经发下去了。”

旁边的赵世龙愤愤不平的道:“四个散骑侍郎的位子,他高家就占了两个,还有一个让杨家占去了。如此明目张胆挟制储君,他们两家眼里可还有圣上?”

周淳倒是平静得多,理了理衣襟,慢悠悠地讽刺道:“他们眼里哪有父皇,哪有大齐。他们那些人,说好听了,是士族大家,说难听了,不过是一群怀揣不臣之心的乱臣则子罢了。不值当爱卿动怒。”

沈均儒道:“再等等,再等三个月,等殿下开始议政之后,杨家和高家两边应该会有所顾忌。”

周淳道:“本宫就怕他们等不住了。”

沈钧儒和赵世龙皆大惊,周淳道:“前天,母后将本宫叫到正阳宫去,然后,便见到本宫的好表妹——高家嫡亲小姐——高贞怡。”

沈钧儒立刻跪下道:“殿下三思,贞怡姑娘才名虽剩,可她是高家嫡女这一条,殿下便万万不能迎娶啊。”

周淳冷哼道:“本宫也没兴趣看上一块木头人。他高家打得好主意,本宫不是父皇,还轮不到他高瀚文随意摆布。”

沈钧儒几乎惊出冷汗,道:“殿下,慎言啊。”

周淳不以为然地道:“让本宫慎言,你怎么不去正阳宫,让那位消停点?”

沈钧儒和赵世龙皆不敢回话。周淳继续道:“她恐怕早就忘了,她先是大齐的皇后,然后是本宫的母后,最后才是高家的女儿。”说道此处,周淳觉得无趣得很,便将手里仅剩的那点喂鱼儿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池子里,向着沈钧儒和赵世龙道:“起来吧。”

两人战战兢兢得站定了,互相看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惶恐。这位太子殿下,有野心有谋略,是个能将大齐带向中兴的明主,是以两人排除千难万险也要追随其后,沈钧儒为此甚至舍弃了整个沈家,做了孤臣。

周淳看着池塘中的鱼儿争着去咬那些饵料,冷笑着道:“蠢东西,有些东西,吃多了是能要命的。”

沈钧儒眼角余光看出去,一池子的珍珠鲤,肥胖圆润,身子上黑白圆点醒目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