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削汉子名叫洛疆,光头锃亮,全身上下满是晦涩的文身,留着颜色斑驳的山羊胡,看不出有多大年纪,问他也不老实回答。整天神神叨叨,忙里忙外。
烛原被他照顾着,渐渐康复,熟悉着新的自己。能见日月星光,流云变幻;听的见鸟语虫鸣;闻得到花香酒气。
野兽渐渐隐没,那个人又走了回来。
这段日子堪称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没有杀戮,没有追逐,有上顿还能接上下顿,躺下有张床,四面没有漏风的墙,头上也没有漏雨的顶。
出门四下看看,又问了洛疆,烛原才知道他们住在北境荒原上的一个木屋里。
这木屋不知有什么魔法,风会绕着走。后来烛原细细摸索,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几道玄妙的字符刻在木头上,风一来便会闪着莹莹微光。
若风是羊群,那些小小的符号们便是精力旺盛的牧羊犬,不让一丝风溜到木屋前,钻进屋里。
他们的身后是片莽林,郁郁葱葱,一望无尽,常闻野兽嘶鸣。每天早上洛疆总是背弓带箭,一头扎进林子的深处,再出来的时候,收获已是丰富。还有条小河从林子里弯弯曲曲的流出来,不知去向何方。后来烛原恢复了,两人偶尔会结伴去打猎,钓鱼,喝酒扯淡,日子好不快活。
直到有一天,木门被猛地推开,进来了一个长发络腮胡大汉。那时屋子里有些晦暗,突然洒进来的光颇为刺眼。
烛原眯着眼,笑道:“屠老板,您倒是把门关上啊。”
洛疆看着那大汉,嘿嘿的笑着。
那汉子听到了烛原的声音也大笑起来:“太厉害了,居然连声音都不一样了,洛疆,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啊!”
洛疆一脸的得意:“你也不看看你兄弟是谁,嘿嘿。”
屠老板叫屠勋,是位游侠,洛疆也是位游侠,能让人生让人死的离奇游侠。烛原不是,在他死过之前,他是这些人的猎物。
围着篝火,顶着星光,三个人喝了不少的酒。屠勋盯着火苗曼妙,感叹一声:“老子终于把你救出来了,你小子也是死过一次了,这债,能还清了吧?”
烛原苦笑:“要是能不砍头,也许更好。”
洛疆笑容猥琐:“大兄弟要求太高了,能让你解脱的只有死亡,现在这世道大伙儿都是谁人不信,只有死亡,人头落地的那种叫人信服。”
烛原笑道:“可你还是骗了它啊。”
洛疆笑道:“天不绝你,能让你遇上这样的手段,这可是百年难遇的事情。”
烛原点了点头。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屠勋道“对于世人来讲,天下再无白忻,只有一个无人关注的烛原,好得不能再好了。”
远处的林海间,有棵树极高,两道身影站在树梢上,远远的看着篝火边的三个人。
“这两个游侠有点儿意思啊,不仅有困住灵魂的密术,居然还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手段,没想到啊。”其中一人低声道。
另一位地位该是高于他,声音冷淡平缓:“没什么惊讶的,那么多密术的法典流落在外,人类在我们不在的这些年里会了不少的戏法,也是正常的。”
“嗯,大人说的是。”那属下点头哈腰。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你再讲讲。”大人问道。
“是。”那属下回道“一个月前,我在枫亭镇办事,正好赶上那小子被斩首。我就等在了旁边,想着完事儿把他带走。没想到,人头落地,生魂却没走出来。”
“还有这样的事?!”大人也终于惊讶了一下。
“是呢,我当时也是纳闷。”下属皱着眉头“以为是那生魂受了刺激,盲了眼,寻不出来,就想出手帮他一下,结果发现那生魂被一道横的不行的法阵给护着,完全一副虽死犹生的气势,动手去抓,都不是烫手的问题了,连我都得搭进去。这才不得以,把您给请来了。”
“做的不错,脑子还算机灵。”大人点了点头“现在人间龙蛇混杂,好多力量并不是被真正强大的角色掌握着。跟有见识的,咱们还能讲些道理。跟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咱们人少,也不好轻举妄动,他们三个我已经标记了,天涯海角我也能追到他们。这些都算是小插曲,切记别耽误了正事,明白么。”
下属垂首道;“大人放心,卑职不曾忘记。”
大人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还放在远处,盯了一阵,突然笑了起来,摇头说道:“真是不自量力啊,那样的手段也是你能用的么,乱了轮回,你得拿命去偿啊。”
话音落下,其中一道身影轻轻俯身而落,转眼消失不见。
剩下那人啧啧赞叹:“不愧是生前风流潇洒的人物,能飘逸的,绝不转身离去。”说话间,身影渐渐黯淡,也是消失不见。
火未尽,屠勋干了碗中酒,转头问烛原:“你现在也恢复了,今后怎么打算的,我什么都带了,你想去哪儿,我都能保你活的舒舒服服的。”
“你帮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么?”烛原问道。
屠勋点了点头“往事可以不再追究了,这半年我一直在深挖当年的事,消息源源不断的汇到我这里,答案惊人的统一,那人确实是被你重伤后不治身亡了。”
屠勋笑了笑“你可是北境的死手啊,这点信心还没有吗?你真的可以往前看了。”
“往前看吗?我......我还真没想好。”烛原尴尬一笑,难掩迷茫和落寞,没有多少解脱。
“不着急。”屠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天大地大何处是家,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好好思考一下。”屠勋沉吟片刻,开口道“我倒是有个建议,之前我们一直在歇活儿,现在也到了重新集结的时候了。不如你跟着我俩去双马镇,这一路我再跟你好好说说现在四境的情况,你看怎么样。”
烛原点了点头,笑道:“好,那就给你们添麻烦了。”
天蒙蒙亮,三人骑着马,顺着小河摇摇晃晃的走着。
“跟着这条河走。”屠勋对烛原道“这河最后会汇进一条大河里,我们就去那儿,那里有个大镇,叫双马镇,我和我的兄弟们每年都在那里汇合。”
屠勋在战后做了游侠,身边跟着几个好手,他的亲生弟弟屠冽,洛疆,还有一个叫乌尔萨。他们现在去双马镇,就是等这二位。
一路无所事事,天南海北的段子都缠绕着那二人游侠的身份,说给烛原听。
何为游侠?
游者无根无基,侠者匡扶正义。
人间不太平,有恶人为非,还有妖兽做歹。报仇雪恨人之常情,可惜平头百姓有心无力,大多有去无回。运气好的人连正主都没找到,只能含恨余生。而有手段的人,往往穷尽一生,追溯天涯,也会手刃敌人。
最早,游侠们干的都是索命的买卖,立身于道义,收钱财而糊口。不是每一位都能开宗立派,做深山老林中的一代宗师世外高人。游侠,给武士们指了一条明路。
往后,人们开始越来越多的雇佣起了这样的人,越来越多的游侠出现在这世上,有根有基,匡扶正义不过是小小的插曲。游侠成了一个称号,武士们顶着它,挥着刀,有的为名,有的为利,有的为仇,有的为了欲望。他们的买卖也越做越大-追命,屠凶兽,甚至寻宝,斗鬼,买卖不论大小都敢接,百无禁忌。
后来,四境大战后,大量的武士卸甲归田,无事可做。仗没了,人却没死,饭还是要吃。武士,很少有人会别的本事,最擅长的还是杀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胆气也非常人能比,直接为这行提供了大量的人才。强大的游侠团体相继出现,甚至能与四境的权力巅峰合作,替他们完成不愿脏手的黑活儿。
烛原问屠勋有没有和四境的权势合作过,屠老板笑而不语。
走了三天,河面渐宽,不远处立了座客栈。四层的大木楼,牌匾是块张牙舞爪的黑木板,古朴粗旷,上面冷冷清清,就刻了一个字:一。
“一字楼,有好酒!”屠勋砸吧砸吧嘴,看向两个人,笑道“今天喝个够啊!”
三个人下了马,交给小伙计安置好,说笑着进了客栈。
里面的人稀稀落落,三五成群围坐一起,喝酒聊天打牌。
有粗鲁的玩笑和腥臭的汗味弥漫在空气里,烛原嗅了嗅这需要酒精麻醉才能适应的环境,感觉全身通泰。
洛疆四处乱瞅,寻了个桌子招呼他们坐下。
酒也上了,三个人叼着烟斗,喝起酒来。
“这些年买卖好做吗?”烛原问道。
“可以的。”屠勋笑了笑“咱们虽然不像那些大团能跟那四家合作攀上关系,但是我们办事利落,也不挑活儿,只要不违背良心,都可以做。”
烛原点了点头“我以前虎渊团追杀过,里面什么人都有,还有从蛮荒里出来的武士,看着挺唬人的,真交起手来也没有传的那么厉害啊。”
洛疆听了来了兴趣,忙问道:“什么结果?”
“追杀了我半年。”烛原道“交手了三次,杀了他们四十三个武士,他们不追了。”
洛疆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跟屠勋说道;“我说什么来着,虎渊那鸡贼肯定打过他的主意,问他还不承认,闹么天是栽在你这儿了,这栽的,真惨啊。”
烛原笑道:“什么意思?”
屠勋摇了摇头,笑道:“我以前跟他打听过你的消息,小子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说你这缉令的赏金太低,配不上他们虎渊团的地位。我当时以为那小子怕遇上你,才跟我装蒜,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那些大团,人数千八百,甚至还有上万的。”屠勋继续道“放到现在这年月,能替四家办太多的事情了。”
“四境大战之后,天下太平,百废待兴。四家不能轻易动用自己的武力,免得破坏这敏感脆弱的局面。”洛疆道“那些不得不做的事,全给了那些大团,不死自己的人,还不会给人落下话柄,挺好。”
“那这些年,你去过蛮荒么?”烛原问道。
屠勋点了点头,道:“去过一次。”
“嚯,可以啊!”烛原赞叹一声“那里风景如何?”
“好山好水好风光!”屠勋笑道“就是妹子们长得不对咱们的口儿啊。”屠老板猥琐一笑,看向洛疆,想找一个默契目光,却发现那大光头盯着远处愣神,连酒都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