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树花海,阴云漫天。
一团黑气,浓稠如浆,飘忽如影,逆风而行,游荡在这片凄凉邪媚的风景中,漫无目的,轻啸带风,所过之处,粉色的花瓣被扬到空中,轻佻盘旋,零落似雪。
黑影在此地徘徊了一阵,突然觉察不详,猛然惊叫,凄厉骇人,逃亡似的向外飞去。与此同时,黑气之下,湿腐土中,怦然惊起一声巨响,一道铁网撕裂地面,破土而出!带着泥土和花影,暴烈怒吼,把黑气抓拢进去。细看之下,铁网上遍布铭文,乃是不明觉厉的神异法器。困住黑气那一刻,铭文立时闪动火光,炽烈明亮,波动着极端蛮横的气息。任由那黑气嘶嘶作响,在里面横冲直撞,好似困兽,网孔稀疏,黑气也难以逃遁,每每触界,定然火星四溅,打得那污秽痛苦难耐,哀嚎不绝。
“终究还是个畜生!踏不进轮回!”这冷冰冰的声音刚落,三道身影凭空而现,黑袍着身,阴寒瘆人,正是冥府鬼使!
他们冷漠地站在那铁网旁,为首的鬼使鄙夷道:“都说噬鬼活着的时候便是穷横无礼的杂碎,死了不甘寂寞,不远忍受那烈火焚身的痛苦,便要逃离轮回,还要祸害别人!我看,这样的货色,在它被带走之前,要多吃点苦头才好,让那些无辜死在他手中,断了轮回的生魂,也能稍稍安息一些!”
“方宇所言尽是!”另一位鬼使点头赞同“生死公平,不得有人干扰,这污秽这般打破规矩,叫他立刻伏法送给夜窟大人,那就是便宜他了!”
“那咱们还等什么?”最后一位低声冷笑,话音未落,手腕一翻,惨白修长的手指闪现黑袍之外!瞬间弹出铁钉无数!长过三寸!青火燃烈!狠狠刺进了黑气之中!黑气挣扎更甚!惨叫破天,不顾一切,想要挣脱铁网压制,碰撞得怒焰连绵!
另外两位紧随其后,眼看打的那黑气奄奄一息,却听见空气中蔓延着窃窃私语,声音嘶哑怨毒。三位鬼使一愣,眼看着那黑气骤然变幻,自一团恶臭烂泥,变成了一道不见面目的虚幻黑影,跪在地上,痛苦呻吟,伸出一只手,连连求饶。
“别!别......”那黑影声音嘶哑低沉,叫三位好奇。
“这倒是头一次见啊!”方宇不自觉地停了手,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噬鬼“你还真是有点儿意思,寻常的噬鬼到了你这一步早就没有了言语思想,只随本能行事,你的本事够大啊!”
“嘿嘿,多谢方宇大人夸奖啊!”那黑影阴阴一笑,叫众鬼使们震惊,刚刚对它虐杀凶狂,这污秽居然还有心思记住他的名字。
黑影一手撑地,动作细碎隐秘“我拓跋晟屿,生前毕竟也是个密法师啊......”他身子一抖,三位鬼使眉头紧皱。
“而且......我也没打算一直就这么死下去!”拓跋晟屿突然暴喝,声音尖利!手上猛然多出一道金光法阵,轰然拍在地上!
鬼使们大惊失色,不想他在这种状态下还能有如此手段,恍惚之间,连连后退。眼见着那铁网突然膨胀!金光怒冲!与那铭文烈火撕斗!铁网呜咽,几近崩溃!
“快!助它一臂之力!镇邪网快不行了!”方宇忙喊,三位一齐出手,推出一道青冥波动,从天而降,仿若山崩,镇压在镇邪网之上!
铭文烈火死命抗争着金光,嗡鸣不断,铁链咯咯作响!两股力量相持一阵,最终铁网一声哀鸣,被扯得粉碎!三位鬼使面色凝重,手中都握着长长的钉头铁链,死死盯着地上那道黑影!
“果然生前有些身份啊!”方宇一笑,满脸期待,转首对同伴道:“靖远,宫宁,咱们这一战有的打啊!”
“怕了吗,方宇?”靖远笑了起来,手上突然发力,猛火缠绕铁链。
“嘿嘿......看你这话说得,咱们就看看谁能抓到它吧!”方宇自信道。
宫宁眉毛一挑,伸手指了指拓跋晟屿“你们看,畜生现身了!”
黑气如絮,点点剥落,随风而逝,遇风而焚。
黑气盘旋不见,自其中,一个年轻的紫袍男子缓缓起身,正是拓跋晟屿。
“果然是个好手!”宫宁也是一赞“事到如今,居然还有本事把自己凝回本体。”
“嘿嘿......”拓跋晟屿看着他们,和当年比起来,少年容颜依旧,然而阳光不再,满是绝望阴毒。
“三位还真看得起我啊......”拓跋晟屿叹道“一上来就使出勾魂链了,小子我受宠若惊啊!”
“毕竟你是夜窟大人眼中的红人。”靖远笑道“把你抓住,奖赏可是少不了的!”
“好啊......好啊!”拓跋晟屿点了点头“没想到我这人死了还这么有用......那就让我看看,三位有没有这本事,将我拓跋晟屿擒获!”
他愤怒地盯着鬼使们,爆出一声怒吼!那些打进他体内的青火铁钉,尽数被他逼出了身体,破空而来,转头打回鬼使!方宇一众伸手一抓,将铁钉悉数收回。
“这是送你的礼物!怎么不收!”宫宁横眉怒目,反手甩击,青火铁钉一根,急速破空,重重刺进拓跋晟屿胸膛,将他打个趔趄!
“可恶啊!”拓跋晟屿捂着伤口,抬头见着三道铁链如黑龙呼啸而出,直取首级而来!
而他双手飞快结印,一双法阵被他抓在手中,上下翻飞,挡下了鬼使们的勾魂链。这一击又凶又快,电光火石之间,波动剧烈,把拓跋晟屿推出几丈开外!
三位鬼使纵身而起,凌空而击!勾魂链来自三方,狂暴撕咬!拓跋晟屿从背后抽出一根凶蛇金杖,翻手一棍,将扑来的勾魂链扫开!金杖甩出棍花!金光缭乱,呼啸生风!猛然一滞!重重砸在地上!
旋风暴烈,凭空而现,急速膨胀,裹挟着巨石树木碾压向鬼使们!
“冥府鬼使!镇破邪孽!”三位齐声高喝,手中勾魂链瞬间变得炽红,燃起熊熊烈火,业火长鞭横抡,斩断空间,直接绞碎了拓跋晟屿的飓风,爆炸猛起,剧烈冲击!鬼使们眼神交换,心道不妙。连忙顶着灼热的气浪冲了过去,果不其然,拓跋晟屿早已经不见踪影。
“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啊!”方宇笑叹“鬼把戏这么多,这一次的猎杀还真是有趣至极了!”
“是呢!”宫宁也是一叹“他居然有实力把青火鬼针尽数逼出来,不简单啊!”
“还好你手快!补上了一支。”靖远拍了拍宫宁的肩膀“能不能再找到那小机灵鬼,就全看你那一针了!”
方宇笑道:“我看没什么问题,他再厉害,也是个噬鬼,生前比它凶强百倍的人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他们的手段,随着时间推移都在变弱。这一战对于他来讲消耗剧烈,他应该没有什么精力再把宫宁的青火鬼钉逼出来了,这小子这么猖狂,咱们就好好和他耍耍!”
深夜,万里永恒之都,鹰巢之外。
四境之心,从无战乱,虽然没有王权笼罩,却太平祥和。
鹰巢是座铁灰色的堡垒,冷漠无情,铁血坚毅,沉闷无趣。不远处便是璀璨繁华,与他们无关,若是想去享受,便要离开这里,投到另一边的怀抱。鹰巢,不要嬉笑。
烛原和霍澜坐在鹰巢的门口,一人一壶酒,随意闲聊,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两人也是意气相投,成了好友。霍澜对此满意,一同征战异乡,能聊的上来,这一路也算惬意。
“首领成家了么?”霍澜问道。
“没有......”烛原笑着摇了摇头“女人不少,都是露水情缘,真心实意难寻呐!”
霍澜闻言一笑,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成家容易,找个你情我愿的却是困难。”
“鹰首还好,军中人物,现在是四境里耀眼的存在。”烛原笑道“世家贵族的大小姐们对哦你有意的该是不少吧?”
“四境现在是乐土,文雅名士吃香了。”霍澜憨笑“咱们这般虎狼之士,只叫小姐姐们害怕呀!”
烛原哈哈大笑,两人不约而同举起酒壶,畅快痛饮。
“成家立业,就等着我金盆洗手的时候吧!”烛原笑道“现在,一大帮子人指望这我看着我呢,有了家室,这手就不够用了,是握着刀,还是拢着家人?只选一样才能做好啊!”
“首领有过从军的经历吗?”霍澜问他。
“这倒没有......”烛原摇了摇头“我是在北境最边上的小山村里长起来的,幸好有个师傅教了我本事,我才能从那里走出来。走出来了,只是为了活着,以为能比别人活得好......”烛原不说话了,默默的喝了口酒。
“可惜了,你要是在北境的军中,肯定也是号人物啊!”霍澜叹了口气。
漫天的大雪,烈酒烧过喉咙,烛原突然想了起来。
那年的雪真大啊!都齐腰深了,他们在雪里艰难的跋涉,所以耽搁了时间,天地都是白色的。披着赤金黑狮铠的武士们在雪地里太过显眼了,从天而降的羽箭有那么片刻遮住了一切,武士们眼里只有无助的死亡,枪炮的硝烟,把他们团团围住。
冲破了那硝烟,踩过绵延流淌的热血,自己和那些人战斗了很久,久的刀都没有力气提起来。腿一软,便栽进了雪里,脸上又湿又冷,不知道是雪还是眼泪......
过了两天,西门,南门,北门尽被开启,西境戮魔师,南境镇炎旅,北境赤金黑狮铠军打着联盟大旗和三境王旗涌进了万里永恒之都,鲜衣怒马,气势逼人!
而日出东方,雄鹰归来,钢铁之翼,御风而起!雪游终于回来了,东境方向的天空中,飞来了四艘庞大的破云神翼,径直落在了鹰巢的校场之上,兵士们好奇,远远的看着,那铁甲猛兽黑暗无光,铁翼宽长,棱角分明,蓄势待发。
烛原见到东境的怒海王旗竖了起来,东境神骑铁浮屠,重甲似天神,随着这王旗绝尘而去。
鹰旅的将士们突然暴起一阵欢呼,霍澜跟着一位看不出年纪的青铜战甲武士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二人谈笑风生,烛原心想,那便是霍澜口中的雪游大人了,也是迎了上去。
乌尔萨却被别的东西吸引了目光,径直走向了破云神翼。
雪游神色一顿,止住了话头,转眼看向走近他们的烛原,眼神略微一变,难以捉摸,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霍澜并没有察觉,对他道:“老师,这就是我寻来的游侠,铁衣团的首领烛原。”
烛原一拱手,笑道:“雪游大人,久仰了!”
雪游也拱了拱手“烛原统领器宇不凡,想必手下也都是精明强悍之辈,往后穷山恶水,就有劳铁衣团了!”
烛原笑了笑。
雪游道:“今天诸位休整一天,明日进凌虚宫,咱们该启程了!”
破云神翼边上留着些机巧城来的工匠,这些人将会操纵着破云神翼,载着他们去寻找那鸿蚀天兽。
乌尔萨站在一边,盯着工匠们不知道在想什么,烛原走过去拍了拍他问道:“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乌尔萨轻声一叹,指了指正在忙活的一个工匠,烛原一看,脸色也是一变。
真的好像......当年死在魔山焦土里的唐覆!
烛原感觉自己的心口被狠狠的锤了一下,自己的这条命是唐覆救的。可到了最后,他连丝毫的尸骸都没能带回来,想到这些,烛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转头问向乌尔萨“是一家人么?”
“机巧城唐家,看着年纪,应该是一辈人。”乌尔萨答道“我不敢再问了......”
烛原叹了口气,刚要走上前,被乌尔萨一把按在了原地。
“你要干嘛去?!”乌尔萨冷冷地问他。
烛原一时无言以对。
“你过去,跟他说话,要交代唐覆的事么?”乌尔萨看着他,神情捉摸不透“没有用......没有用!”
后来的事乏善可陈,烛原也变得麻木不仁,跟着雪游和霍澜去了趟凌虚宫,酒宴过后,这寻找鸿蚀天兽的队伍就登上了破云神翼。
一飞冲天,转眼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