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一处,万年坚冰伏厚土。一条大河,无名无姓,发自冰川,蜿蜒曲折,奔腾万里。最终注入一池雾气缭绕的静湖。这湖水幽蓝,湖面无际,不起一丝波澜,雾气甚浓,厚重不畏风,淤积万年也不散。
岸边,晃悠着一座青石码头,狭小粗陋,年久失修。五道雄壮的身影挤在上面,小小的码头不住呜咽,难以承受他们的重量。
清风扫过,拨云见日。光亮微弱,倾洒下来,武士们展露真容,为首的一位,身如黑塔,一丈往上,阔似城门,遍刻文身,虎目鲨口,光头锃亮,身后四位与他容貌相仿,彪悍粗莽。
正是先前在蛮荒之地屠灭一城,严刑拷问异族的那一伙人。
有位武士四下打量,恶作剧般地使劲跺了跺脚,码头登时猛烈颤动,尘灰石骸,簌簌落水。
身边同伴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骂道:“你个傻瓢儿!楞鸟还是咋的!在这儿跺个甚脚!你再把这码头给弄塌了,老子可不想粘上这湖里的水!”
跺脚的那一位嘿嘿一笑“你急什么呀!这身皮囊毁了就毁了,你还怕它不成!”
同伴无语,摇头叹息“傻瓢儿一个......”
其余武士哄然大笑。
另有一位,满脸刀疤,转头对首领道:“将军,您可要想好了......咱们来到这一边,实力远远没有恢复过来,这么闯进重夜之丘......胜算不大啊......”
首领倒是胸有成竹,对他笑道:“咱们在这世上一通折腾,早晚会被所有的势力盯上。等他们知道了咱们的真实身份,那关注,就会变成猎杀了......”
首领冷笑,叫人不寒而栗。
刀疤脸点了点头,无言以对。
“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上面的,也都同意......”首领笑道“把你们聚拢到一起算是第一步,吞掉那位大人也算是一步,这才能确保咱们在这里的行动万无一失。不会有什么拦着咱们,也不会有什么能拦住咱们。我们不能等着实力慢慢恢复,我们要到一切办法帮助咱们。”
“那个青铜武士怎么办?”刀疤脸接着问道“到了最后,他一定会出来阻拦咱们的。”
“咱们现在都是躲着对方走......”首领对他道“他也有自己的打算,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和咱们碰上。这么费劲的过来,他又是那样的身份,想必损耗和代价,比咱们更加巨大。现在就是咱们的机会,在他彻底恢复之前,把咱们该做的全都办成!”
刀疤脸点了点头,沉声道:“吾等定誓死追随!”
首领点头道:“我们都是被选中的,为圣族,生死荣耀!等到进去了,一切听我指示,咱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刀疤脸眉头一皱,看向首领“您的意思是?”
“到了你们就知道了......”首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我也不准备提前告诉你们,要不然就没意思了......”他的笑容阴冷嗜血“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鬼使,在这片尘世里,大家都是无依无靠的家伙,守着个空有虚名的重夜之丘可并不能叫人敬畏啊!”
言罢,首领伸手探向码头边上竖着的一根黑木,上面悬着一枚古朴轻巧的铜铃,水汽浸透,岁月甚久,铜锈斑驳。
手指轻轻弹在那上,那铜铃瞬间欢唱起来,打破了这里死一样的寂静,传播甚远。铃声渐渐远去,沉默许久,忽听到船桨拍打着湖水,哗啦啦的响,由远而近。一叶轻舟,浓黑甚夜,破开云雾,展露在他们眼前。
一位武士见了那船,不禁哑然失笑,转头对首领道:“我说将军,我怎么感觉我比那船都大,咱们几个怎么挤进去啊!不如游泳过去吧!”
首领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可以啊,你自己去吧!我看看你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跟我说后悔。”
武士一愣,眼光畏缩,不敢再说什么。
首领转首,对众武士道:“那可是冥府的摆渡人,没有他带着,任谁本事再大,这重夜之丘的阚湖,你也进不去。你要是想绕过他去寻找重夜之丘,只有死路一条!”
武士们看着他,神色严峻。
“一会儿上了船,言行都注意着点儿!”首领叮嘱道“千万别被他碰到!咱们和他,两界相隔,千万不能被他拖下水,断了轮回!”
“是!将军!属下谨记!”武士们齐声回应。
说话间,黑船来到近前。
武士抬头一看,满眼惊畏,不由低声一叹:“我操......怎么这么大个儿!”
撑船的是位老人,骨架宽大,黑袍在身,身量竟是四丈起高,瘦的只剩一层皮包骨,分不出是人是鬼。那老人把船停在码头,俯瞰他们,两只浑浊微闭的眼睛突然睁开,青光瘆人。摆渡人上下打量他们,咧着嘴笑了起来,声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居然还是几个活物,身份不简单啊......小家伙儿们是迷路了么?要是的话,就赶紧走吧......这里可不是你们应该随便来的哟!”
武士们皆是低低叹了口气,紧张不已,大气难喘。
首领不惧,迎上摆渡人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说道:“老人家,我们有些事情,还需要您来帮助啊!”
说话间,他从怀里摸出一枚金币,扔给了摆渡人。鬼爪枯瘦嶙峋,电光石火,捏住金币,送到眼前,仔细地嗅了嗅。摆渡人目光一亮,笑得贪婪,垂首对他道:“居然前朝的帝金!这可是个好东西啊......小伙子们需要我做什么呢?要出这么高的价?”
首领一笑,拱手道:”“老人家识货!小子们想请您帮个忙,领我们去霜岛。事成了,这帝金就是您的了!”
老爷子闻言一愣,随即站在船上哈哈大笑“真是有意思啊!活着的家伙要去死人的岛......”他突然俯身,与首领四目相对,目光阴冷无比“你们是什么居心啊?啊......讲讲吧!毕竟,我不能吧心怀鬼胎的家伙放进去啊......”
武士们看向首领,见他从容不迫,开口道:“有伙伴不小心困在那里出不来了,您说说,我们是不是该来接他回家呢?”
老人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你们是想去捣乱啊,呵呵......”
武士们脸色一变,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人审视他们,一个不放过,最终目光落回到首领的身上,嘿嘿一笑“你们这些家伙,就跟我在这儿编吧!一群出身混沌的混小子,想要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他叹了口气,不屑道:“也行啊......我要是拦着,估计你们还得想着把我弄死啊......我就让你们过去,生死有命,我就看看你们跟那些混蛋,谁能把谁杀死吧!”
首领闻言欣喜,连忙拱手道:“多谢老人家成全!”
几个人上了黑船,出人意料的是,这船看着轻小,但承载他们却绰绰有余。先前担心的那一位惊讶的望向首领,首领一笑,并未多言。
船桨翻动,再次推开聚集在水面的雾气,小船开了起来,直奔湖心。
置身湖面之上,雾气包围。目力所及不过几米。老人似乎不用去看。船桨摇的飞快,直走一线。终于,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展现在眼前,散发着丝丝寒气,正是霜岛。
霜结满地,陪着雾气浓稠,枯树妖孽,构成了一片阴冷而绝望的天地。
武士们跳上小岛,听着身后老人阴沉笑道:“千万要小心啊!你们杀了他们,他们还有活着的机会,你们若是被杀,就彻底断了轮回啊!啊哈哈哈哈哈!”
黑舟疾退,转眼消身于雾气之中。
武士们彼此交换目光,首领道:“别想那么多......走吧!”
他们走在路上,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轻响。虽然从未到过这里,但是彼此的联系已经越发紧密,仅靠着感应,便能领着他们来到那道隐秘的石崖之上。
首领看着眼前,灰暗厚重,千丈之高,生死相隔,虽在此世,却格格不入。他面露笑容,如释重负“终于让我找到了,冥府重夜之丘的大门......若不是咱们的人阴错阳差沦落此地,还真是难找啊!”
有武士叹了口气,转头对他道:“可是将军,这门放在从前,便是鬼门关的存在。任谁再厉害,若不是到了这个生死交集,也没有办法摸进去,咱们都不是死体,该如何是好?”
首领看着他,轻松笑道:“所言确实,可你也说了,那是在当年,这才是鬼门关一般的存在。如今,鬼门关被深埋了,这道门的力量,也就是这么回事儿了。咱们虽然不是死体,但是我的骨头已经在重夜之丘里了,凭借它的力量,足够为我们打开一条路了!”
说罢,首领聚精会神,口中念念有词。而远在那异界之中,在那暗无天日的黑牢里,一道密匣突然爆开,露出一个硕大的骨刺,骨刺发着诡异赤红血光,魔文交替隐现,越发密集耀眼!
那石崖的尽头,有一道巨大的黑铁圆环镶嵌在上面,黑铁上刻满了冥文,那环形的门中间,蓦地出现一片光芒,闪烁不定,首领一马当先,跃入光芒之中。
无名之地,无人之域。
“我就是我......时间改变不了我......死亡也改变不了我......从我到来......到我离去......我都如一!”他咬着牙,意识飘零,细碎如沙,摇摇欲坠里,绚烂的火光变作大潮冲击,蹂躏着他最后的坚持。若是冲毁一切,那一切便是我。若一切负隅顽抗,那一切便是你。这里,只有你我,决然对立,苦妄无依。
业火燎原,炽烈熔炉,脚下之路,火焰跳动,遮掩焦土。头上苍天如血,有块巨石空悬,庞然遮天,周身闪光,无尽渴望。
火焰焦原之,人海茫茫,俱着黑衣,不分老幼,不顾妇孺,行路不止,步履蹒跚。更有甚者,缺胳膊少腿,无头无尾,趴在地上,艰难缓慢。这一片,尽是生魂,满眼空洞,忘却疾苦。
拓跋晟屿便是这茫茫人海中的一个,跋涉在火焰轮回里,起止循环,无穷无尽,他抗争有意,力不从心,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烈火对他肆意蹂躏,拖慢他的脚步,打弯他的双腿,抽碎他的脊椎,时间久了,他不得不像蛆虫一般咬着牙在地上爬行。
他的身边,分分秒秒,都有人突然发出一声惊恐地嘶吼,被火焰包裹着,飞上血红色的天空,转瞬即逝!
终于,他没了力气,纵然有剧痛万千,也要倒在这滚烫炽烈的火焰焦土上喘口气。
犬吠惊起,极速迫近!拓跋晟屿被这声音惊醒,左顾右盼,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火幕之后,现出一道庞大的身影,飞身一跳,撞开火幕,落到他的面前!
“不......不!啊......”
拓跋晟屿话音未落,便痛苦的惨叫起来,冥犬利爪带火,一掌拍穿后背,只是他现在真的无血可流,不然定是血流不止的场面。
他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看着冥犬缓缓地低下了头,双目喷着烈火,审视着他。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带着浓烈的硫磺味儿,一口叼住了拓跋晟屿的头,狠狠甩了出去!他就像被人砸坏的木偶一般,重重摔在地上,登时失去了知觉。
火焰焦土之地,一座黑暗石峰孤立,如惊涛里的孤岛,在火海中孜然一身,不受侵扰。
石峰之巅,站了几人,俱是黑袍,为首的正是夜窟,身后站了几位鬼使,姿态恭敬。
“冥府业火有三,杀生火,洗罪火,凤凰火!战场杀伐,通缉噬鬼,咱们用的便是那杀生火!毁天灭地,万物灭尽!”夜窟面无表情,一字一句为那些鬼使们讲解。
“而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凤凰火可洗尽一切,重生万物,是这天地间至尊的力量之一,也是冥府的神器,冥皇独有,远不是咱们这些人能看能摸的。而在这里,这焚孽原上燃的不灭火便是洗罪火!洗罪火,灼脑,灼骨,灼心,灼眼,灼手!这一世的罪孽深重,便是要在这焚孽原上赎净。他们走在这无尽的焚孽原上,穿过熊熊烈火,周而复始。待到有一日,罪孽终被洗去,这一世的记忆,也就都被忘却。那时,这些重新被洗练的新魂便会被洗罪火带走重获新生......”
“而诸位......”夜窟转首,看向自己身后的鬼使们,语重心长“都是被冥皇和勾魂链认可的武士,自己也都自愿成为鬼使,百年功业,造福人间,平衡两界,重任便是在各位的肩上了!你们都会有前辈指引,还望各位不辱使命!”
“是!定不负夜窟大人嘱托!”众鬼使一齐行礼。
夜窟点了点头,众鬼使们转眼消失了身影。
夜窟站在山峰上,后面又来了一位鬼使,垂首恭敬道:“大人,属下有事禀告。”
“何事?”
“之前抓的那只妖兽,死在黑牢里了......”
“哦......你们什么也没问出来吗?”
“属下无能,最后我们对它也一无所知......只留下了那根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