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风狂走,撕扯血肉,破败战船,千年孤单。气流咆哮,自裂隙,凶猛倾注进船体,船身轰然一震,继而体侧狂暴炸开!木骸纷飞,一道身影喘息着疾冲出来,正是烛原。
他亡命奔逃,心神崩乱!发自心底的虚弱,被彻骨的恐惧钻了空子,继而占了上风。被这恐惧支配着,他一刻不停地跑着,慌不择路,跑过了死人依靠的枯树,跑到了日落月升。
星空璀璨,沙海骤寒。烛原头脑愈发空洞,记忆,飞速流散。他终于停下了脚步,眼中尽是惊恐,四下寻索,一切尽忘。渐渐地,这困兽双眼笼上黑暗,失去理智,撕扯自己,绝望疯嚎!
脚下沙海猛然激震,变故突如其来,叫烛原双眼中的狂热登时消减几分,理智上位,稍稍将他控住,原本昏暗无光的双眼也有了些许神采。
不待他作出反应,几道沙柱,十丈粗细,狂暴糙砺,万刃飞旋,射入黑空!本能驱使,烛原罡气破体而出,半身漆黑如夜,迎上沙柱,强硬冲撞在一起!登时一声巨响,被掀到了半空之中。
借月光可见,沙海里隐藏着几道巨大的身影!随沙柱顺势暴起,利爪劈斩,砍在罡气护甲上火星四溅!直接把烛原打了十丈开外,扎进沙海深处!
黄沙细碎锋利,不断涌进口鼻,令人窒息。烛原惊怒,仓皇挣扎,终是破开沙障,跳回地面。见眼前,沙尘散尽,四尊无名巨兽将他团团围住,对他虎视眈眈!
那巨兽,七丈身长,披挂土黄重鳞,遍身尖刺,大小不一。眼冒红光,阴毒凶邪,巨爪扑沙,在星月光芒下寒光流动!
“区区污秽,想吃掉老子么!”烛原目露凶光,暴喝而起“都给我去死!”
他抽出腰间的一双骨刃,罡气缠绕,贴地掠杀出去!迎头冲来一只妖兽,身后三只围上,撕裂空间,利爪横斩!烛原顺势而起!抢在前面,一双骨刃暴烈刺击,火焰燃烧,雷光迸跳!狠狠扎透了那妖兽的头颅!罡气沿锋刃撞入妖兽体内,猛火肆虐!霹雳炸裂!将那妖兽立时炸成碎块!
他咬着牙,拼命催动着罡气将自己包裹厚重。随后一声巨响,空间动荡!五脏六腑都激烈地翻腾起来,烛原一口鲜血喷出,筋骨险些碎尽!原来是那三头妖兽杀到,把他夹在中间,重重砸在一起!
烛原本就迷乱的神经更加混沌,气势刚起便被压制下去,颓然陷落沙地。背后又重重挨上一掌,血肉欲裂,几近昏厥。妖兽倒不急着吃他,张嘴将他衔住,没有罡气庇护,尖牙利齿瞬间嵌进血肉。烛原咧嘴惨叫,被那妖兽扔了出去。
虎落平阳,烛原竟成了这些妖兽的玩物。
一只妖兽阴阴低吼,缓缓走向烛原。那污秽突然脸色一变,暴怒咆哮,向着烛原扑杀过去!与此同时,它身下沙海喷爆,波动怒起推击,将那腾空而起的妖兽半空撞翻。一道身影三丈之高,头生魔角,正是乌尔萨!他手中一道巨斧,迎星月,耀寒光,凛冽至极!附着罡气,横斩出去!热刀割蜡一般破开了妖兽的肚腹,肠子肚子一下子跟着鲜血淋了下来,喷溅他一身!
妖兽惨嚎,顿时生气全无,摔倒在地。
“污秽!跟我打啊!”乌尔萨精神头儿十足,一声暴喝,罡气助力,血屠狂相,慑退那两头污秽!
乌尔萨见着空隙,一把扯起烛原,将他扛在肩上,头也不回地狂奔起来。身后妖兽恍惚一下,立时开始追击。
肩上颠簸,晃得烛原稍稍恢复意识,听着乌尔萨冲他喊道:“清醒啊!小老弟!污秽追上来啦!我扛着你可跑不快啊!”
烛原也是彪悍,听他一喊,立时清醒,一拍肩膀,翻身落地。咬牙发力猛起,追上乌尔萨。
“太棒了!小老弟!”乌尔萨见他跑在自己身边,欣慰笑道。
烛原看着他那张大脸,不由骂道:“你他妈的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是谁!”
乌尔萨一愣,毫不示弱“你他妈不也不知道我是谁吗!”
俩人身后,沙海喷涌,妖兽越来越多,在清冷的夜色里现身,汇成黑漆漆的一大团。在他们身后流动,双眼猩红,闪烁着狂烈的光芒!
“哎哟我去!”乌尔萨扭头一瞥,惊恐大喊“这他妈咋这老些啊!”
烛原朝他骂道:“你他妈别回头看了!小心脚底下,摔倒了没人扶你!”
“哎哟我去!”乌尔萨惊叹“你就是个小没良心渣儿的啊!老子救你一命,你居然不管我!”
他们被这洪流追逐着,直跑到破晓时分。烈日初升,气温猛涨,这世界依旧是沙和空气,身后依旧是噬人的妖兽。
一轮红日,冉冉上升。不知是不是幻觉,烛原感觉那远方,有一道黑黑的人影自那太阳中现身,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那是个人么?!”乌尔萨也看见,欣喜喊道。
眼见着那黑影高高举起条胳膊,一声脆响,撕裂赤天,一束红光,浓甚天色,拖着长长的尾迹攀上天穹,而后疾速跌落,一头扎进兽群之中!
血光爆破!波动横斩!周围妖兽尽被撕碎,尸骸如雨,纷落不止,侥幸不死的,也是奄奄一息,甩在地上难以动弹。余下的被这爆炸所震慑,行动都停了下来。不知是谁起的头,竟开始大口吞咽起死去同伴的血肉,随后一阵野兽的哀嚎响了起来,那些重伤的,竟也成了其他妖兽的口中食。
被这些血肉所吸引,妖兽们顿时放弃了对烛原和乌尔萨的追逐。两人终是确认,那人不是幻影。而那人影也奋力向他们招手,两位简直喜极而泣,向那人跑了过去。
茫茫沙海,遥遥彼端。
妖兽百千,横尸于此,这片巨大坟场的中心,一棵枯树扭曲狰狞。
一位武士,雄健高大,着黑袍,掩面目,行走风沙中。他穿过尸丛,缓步来到枯树之下。那里的尸体引起了他的注意,武士蹲下身,仔细搜索着尸体上的蛛丝马迹,见到腰间垂挂的黑金腰牌,不由一愣,旋即嘴角浮出一丝微笑“铁衣团也在这里出现了吗......有意思啊......老朋友,又能见面了!”
从黑暗里,再次感受到温暖,没人愿意醒来,直到月光洒在身上,沙子微凉。烛原躺在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头看向一旁,乌尔萨还趴在地上死狗般的睡着。
记忆,失而复得,闸门开启,无限回涌。他对着乌尔萨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乌尔萨一激灵醒了过来。二人相视许久,终于是笑了起来,苦涩至极。
“你瞧瞧咱俩干了什么......”烛原一脸苦涩“所有人,咱们所有的同伴,全都死在这里了......铁衣团没了......”
他看着乌尔萨“就剩我们俩了,他们都死在了咱们俩根本不敢回去的地方,连个葬礼都不会有了。”
乌尔萨闻言叹息道:“这么多年,咱们送走了那么多人,又有过几次葬礼呢?”
“迟早有一天,咱们都会狼狈的死在一个难堪的地方,然后被人忘记......啊......说错了......根本没人知道咱们......”
烛原默然,二人沉默了一阵。烛原警惕道:“那人还没回来?”
“水晶你收好了吧?”乌尔萨问他。
烛原点了点头。
“那小子,似乎很熟悉这里啊......”乌尔萨冷笑道“该不会是那地方的人吧?”
“八九不离十。”烛原哼了一声“这地方凶险莫测,能让人聚居的地方不会多。我算看出来了,就算有锦瑟为咱们制作的那地图,咱们要想在这沙漠里找到那座城市,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咱们得让那小子领咱们过去。”
篝火燃动,那人终于回到这个简陋的营地中。他把自己整个人都包裹在土黄色的罩袍里,戴着黑色的晶石风镜,面罩护着口鼻,不露一丝面目。他坐到了两人的身旁,从身后硕大的背囊里取了食物出来,三个人默默的吃着。
一个年轻的男子,有温暖的笑容和坚毅的眼神,他们想起来,他叫童夕。
乌尔萨和烛原起身抱拳,郑重谢道:“童兄弟,多谢相救了!我俩这命还能延续,全靠你了!“
童夕笑道:“能从古尔索里靠自己跑出来,这么多年你俩还是头一批。能从那地方跑出来的人都是牛人啊!“
烛原皱眉,问他“那地方,我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童夕喝了口水,回答道:“这片沙漠,叫麻察尔,被死人诅咒的地方。这里有无数的死亡陷阱,你们误闯进的是其中的一个,叫古尔索,生死轮回的地方。你们走进那里,那片土地会榨干你们的灵魂,让你们失去记忆,失去意识,让你们死于那里的妖兽之口甚至自相残杀。”
乌尔萨听了不寒而栗“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是密法么?咱们现在待的地方安全么?”
童夕点了点头“这里没问题。至于是不是有人施了密法,岁月久远,没人能够解答。我们这一族人,活在这沙漠里几千年了。看着这沙漠从天堂变成了地狱,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一直在尝试着寻找原因。我们现在待的地方,是祖先们用生命趟出来的生命之路,穿梭在无数个死亡区之间。你们的运气还真是好,能在紧要的关头遇上我,不然,就算你们能跑出古尔索,也会一头扎进另一个陷阱里。到时候,必死无疑了。”
童夕看着二人,疑惑道:“麻察尔虽然大,但不是个诱人的地方,你们两个为什么要跑这里来?”
烛原笑道:“当然是为了传说中的黄金城了!我俩是北境的天工殿的匠人,久闻黄金城巧夺天工,心想有生之年必须要看看。幸好遇上了童兄弟,不然连命都得没了。不知童兄弟能否给我俩指出道路,让我们去看看那黄金城。”
童夕盯着二人,笑了笑“黄金城吗?那就巧了!你们跟着我走就可以了......能安然无恙地穿梭在麻察尔沙漠里的人,都是黄金城的孩子。既然想要去我家,就让我给你们带路吧!”
在这世间,有一类人生如顽石,能让死亡束手无策,能让岁月无可奈何。后来,人们发现,这样的人大多不是真的饥渴似的求生,而仅仅是想死前活个明白,失了太多的过去,给了他们最坚韧的甲衣。
麻察尔里有一处地方,沙暴凶狂,无休无止。风的力气大的惊人,带着数不尽的大石头疯狂旋转,飞奔风中。这地方,沙子是白色的,因为掺了太多的骨头渣子。
黑袍武士顶风默默前进,走在这沙暴里,如不动尊。只有黑袍在风里摇曳,猎猎作响。巨石横飞,拍在他身上,像是泥丸怼了山岳死的悄无声息,而他岿然不动。
忽有一股腥红妖风从远处吹来,在狂烈的沙暴里兀自独立。红色的风掠过武士的身边,带着奸邪的笑声,将他的衣袍撕扯的粉碎。
武士不惧,冷哼一声,一把扯下自己的黑袍,那黑袍之下,青铜战甲灿然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