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风如焚炎,黄沙漫天,缭乱双眼。这天地仿似熔炉,只见眼前荒空,尽头一线,分裂空间。上是晴空燥烈,下是沙海延绵。双眼盯久了,便失去了方向,叫人苦痛泪***疲力尽,此地尽是耀眼的绝望,颤抖着,扭曲着。
沙海一处,兀立一尊巨物,黑暗雄壮,枯陋倔强,半身陷入黄沙,呻吟着,对抗炽风蹂躏。这幅姿态,天长地久,永远定格在垂死一刻,荒诞可悲,凄凉可怜,阴森可怖。
旧时代留给这里的目光,教万物如何凝视死亡。除非这世间一齐改头换面,不然谁都不会先眨一下眼。
天极气流扰动,猛听见一道鹰唳裂空。疾影遮天,展翼盘旋,遍身青鳞,鹰目闪烁,蝎尾沁毒。天上盘飞的,正是一只蝎鹫。
污秽望地寻索,正被那巨物吸引了目光。蝎鹫也是惊奇,不知一艘破败战舰缘何被困在这沙海中间。
它死盯着那战船,突然觉察出一丝异样,随即收敛羽翼,抛弃气流,缓缓沉降到了战舰顶端,机警而狡诈。
它挪动脚步,站到战舰裂隙边缘,伸长脖子朝里打量。黑暗浓厚,烈光难透,哪怕是靠它这对鹰目也发现不了什么。
蝎鹫心有不甘,摆动着自己巨大的尾刺,贪婪地汲取着这干燥灼热的空气中星星点点的信息。
然而不过多时,这污秽的眼中突然迸出一丝的慌张!跳步惊叫,奋力一跃,想要振翅逃逸!而那朽木之下,气流奔炸!砰地一声巨响,船体爆开,腐屑乱溅,一只大手,缠绕罡气,直接抓了出来!牢牢钳住那蝎鹫的脖颈,稍一用力,筋骨立时粉碎。妖物颓然,生机尽失,那手一松开,随即掉进战船之中。
船若孤山,顽固不化,久历岁月,黑亮反光。那只手丢下蝎鹫,死死扒住了裂隙边缘,另一只手跟着上来,一齐发力,把个巨大的红皮身躯从那战船里拖了出来。乌尔萨衣甲破烂,眼神无光,身子软的像滩烂泥。
他趴在战船上,喘息费劲,裂隙里又伸出一双手,扒着边沿,奋力爬了上来。这一位,同样狼狈,腰间悬着一双硕大的骨刃,正是烛原。船体赤热,烫得身子生疼。两人毫不在乎,也无力用那罡气抵御,生生躺在上面,烛原叹了口唾沫,艰难无比。
“咱们......得下去......”乌尔萨费力对他道“再这么躺着,过会儿咱俩就能闻见烤肉味儿了......”
烛原懒得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一翻身,人径直从那战船上翻了下去,乌尔萨震惊,一连听到几声碰撞和惨叫,最后一声闷响,黄沙飘扬,一切才算结束。听着烛原在底下喊道:“往旁边挪挪,这边儿容易撞到头!”
乌尔萨叹了口气,自语道:“这也行哈?”
两人从沙堆里爬了起来,举目四望,心里一片茫然。
烛原转头问他“这是哪儿啊?”
“不知道啊......”乌尔萨摇了摇头。
“咱们为什么在这儿呢?”烛原又问道。
“不知道啊......”乌尔萨摇了摇头。
“就咱俩来的这里么?”烛原眉头紧皱,又问了一句。
乌尔萨还是摇头“不知道啊......”
烛原不由恼怒,骂道:“操!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乌尔萨闻言,一巴掌拍他个趔趄,斥道:“去你妈的!就跟你知道似的!”
烛原嘿嘿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土,顺手摸到了一块腰牌。他咦了一声,一把从腰上扯下来,放在手里细细端详。乌尔萨亦是凑过来,烛原瞥了一眼,对他道:“你也有一块儿!”乌尔萨低头,也在腰上寻到。
腰牌黑金,入手沉重,通身云雷纹,浑铁铸字,镶嵌其上,苍劲古朴,正名铁衣。
烛原眉头紧锁,全然看不出个端倪,转头看向乌尔萨,问道:“铁衣......有印象么?”
乌尔萨叹了口气“感觉听过,又感觉没听过......”
烛原不由点头道:“是这个意思......我感觉咱们的脑子出问题了,好像忘了很多东西啊......”
“比如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乌尔萨冷哼一声“不过还好,咱俩的腰牌一样,仇人的可能性要小一些。要不然,可就尴尬了。”
“咱们走起来吧......”烛原道“我不喜欢这里,咱们赶紧找出路出去,也许咱们的记忆就能回来了。”
俩人一前一后,跋涉在茫茫沙海之中。
不知为何,脑子里的记忆少得可怜。空旷如这荒漠,不知为何而来,不知在这里已有多久。幸好二人都是心智坚定强韧的人,虽然虚弱了很多,但不碍生死。两人想着总能走出去,总能记得起。
烈日灼心,风如焚炎......
蝎鹫降临,逃亡不及,粉身碎骨......
两个狼狈不堪的人,终于失掉了目的。一前一后,茫然的走着。乌尔萨低头,突然呲牙咧嘴道:“你看看......我这衣服,怎么都是血啊!”
烛原回头一瞧,眼神一亮,这才打起精神。脑子里一片混沌,却也充满了疑问,这一身的血污,从何而来呢?
他低头看看了自己,衣甲破烂,却是干干净净,没有血迹。他上下摸索,突然眉头一皱,乌尔萨看到他表情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烛原自腰间摸索,伸出手来,乌尔萨眼见,一块两寸来长的紫金水晶躺在他手心里,不知用来干什么。
“嗯......”乌尔萨沉吟道“这东西看着不错,送给老娘就算了,给老婆正好!”
烛原瞥了一眼他“老子哪个都没有。”
乌尔萨冷哼一声“你确定吗?”
烛原无语,这人难以理喻。
“那你怎么有个这东西在身上?”乌尔萨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烛原叹了口气,不知如何答他,再看身上,除它之外,再无任何线索。
“你这一身血也是蹊跷......”烛原对乌尔萨道“看样子,至少是五天前留下的了。这些日子,咱们为什么在这沙漠里待着啊?”
“确实是个问题......”乌尔萨咧嘴苦笑“在我的记忆里,四境中那唯一一块沙漠还是跟咱们打个对角,那块沙漠存不存在,那里的人都说不准,咱们为什么会走上这么远的路,来到一块儿传说中的沙漠呢?”
“前提确实是那块沙漠。”烛原叹了口气“也许咱们都走出四境了。”
“那咱们图的什么呀?”乌尔萨恼怒“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不知道咱俩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咱俩为什么来这里!就咱俩?还是有别的同伴?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这倒是啊......”烛原恍然大悟“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肯定不能空身儿来啊!咱们应该是跟着谁来这儿的,咱们得找到他们!找到他们,也许咱们的疑问就都能解释了!”
乌尔萨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尴尬道:“你说,我这身血,会不会是咱们那伙人出什么意外了?咱俩是唯二套出来的人?”
乌尔萨这么一说,叫烛原难受得很。可他转念一想,安慰道:“若是血战,怎么就自己一身血污。我这儿还干干净净呢!应该没那么吓人,你这身血,指不定怎么弄的了。”
乌尔萨点了点头,举目四望,向烛原问道:“你知道该怎么走沙漠吗?”
烛原一愣,摇头答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乌尔萨琢磨不透“咱俩身上太空了,彻底什么也没有。没吃没喝我能理解,咱们也许是修为到了,不需要。可在沙漠里走路,连个地图都不带,这不是找死吗!”
烛原恍然大悟,忙道:“对呀!地图!地图!那水晶,水晶是地图吧!”
乌尔萨一拍脑门儿“是啊!有这个可能啊......不过,要怎么用呢?”他犯愁道“这东西可是实打实的水晶啊......”
他把水晶捏在两指间,迎上日光燥烈,紫金光芒倾洒沙海之上,俩人盯了半天,不过是单纯的光流,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地图藏着。”
“这要是地图,可是够深奥的啊。”乌尔萨不由哀叹“这哪看得出来啊!”
“或者,是这么个用法!”烛原费了半天劲,突然灵光一现,伸手拿过水晶,紧握手中“也许这东西是用密法或者罡气启动的!”
他刚要动手,乌尔萨连忙把他按住“你给我停!停!千万别弄!”
烛原略有些恼怒,瞪着他道:“你干嘛呀!这可是咱的机会!”
“你先等会儿!”乌尔萨还是按着他“这东西到底干嘛用的,咱俩谁也不知道。现在说的都是瞎猜,我不赞成冒险啊!万一你用罡气一整,把它捏碎了是没事儿,万一这东西能爆炸,就把咱给坑惨了!你明不明白!”
烛原看了眼他,无奈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对......那怎么办?”
乌尔萨叹了口气,对烛原道:“先走走吧,反正也死不了。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地方,究竟有什么,把咱们给吸引来了!”
太阳,好像永远都稳稳当当的挂在天空正中。烛原回头,脚印见尾不见首。走了很久也很远了,那股虚弱,不是真正身体的萎靡,而是发自内心,绝望彻底,放弃一切的感觉。他摇了摇头,赶紧把这想法轰走。
视线里,突然闯进了一棵枯树。烛原的目光落在了树下那道可怜的阴影上,心里不由一颤,惊叹道:“你看!还有人!”
两人顿时来了精神,两步掠到树下,眼见正主儿,不由略有些失望。不过一具尸体,等在燥烈的炽风中渐渐变做干尸。身上的铁衣不知被什么扯得粉碎,身子被蹂躏的像个破碎的布偶一般。
乌尔萨尴尬道:“这不会是我弄的吧?”
烛原摇了摇头“不能吧......咱都是讲理的人......”
乌尔萨被他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万一这小子是咱们这次来的目的呢?把他杀了也正常啊!”
烛原没说话,蹲在尸体旁边来回翻弄,最后掏出来了一块黑金腰牌,入手沉重,通身云雷纹,浑铁铸字,镶嵌其上,苍劲古朴,正名铁衣。
两人皱着眉头,瞧了半天,乌尔萨问道:“什么意思?”
烛原道:“不知道,或者是记不起来了......不过这小子带着,应该是他效力的势力的名字吧。”他站起身,对乌尔萨道“我们必须得走出去!这地方,咱们像是被下药了一样!再这么下去,不真死也得成活死人!”
乌尔萨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倚着树,不愿起来,对他颓然道:“我看就这样吧......我太累,不想走了,不走了......”
烛原看着他,双眼渐渐失神,身子一晃,险些跌倒。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啊......你什么意思啊......”乌尔萨眼神闪烁。
“我就问你,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电闪雷鸣,豪雨倾盆,怒海颠簸,狂吼嘶嚎!
陆地,近在咫尺,一艘旧船奋力搏浪,穿梭于这激荡的海潮里。
船舱里吊着一盏油灯,摇摇晃晃,让这里变得忽明忽暗。大海,碾压着这可怜的小船,腥咸污浊的海水从缝隙里挤了进来,这船嘎吱嘎吱的响。死亡啊!肆意的笑。
烛原,整个人都藏在硕大的黑袍里,闭目养神,不在乎别人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我等不了了!”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怒道。
“你想在这破船上面......”另一个人闻言惊诧。
“对!”那人答道,语气坚定“你们感觉这破船还能撑到岸么?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死之前我一定要把咱们的事做完!”
“我......”还有一个人刚要插嘴,烛原就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最先说话的男子蹭地站起身,在这小破船里独霸一方,朝着烛原怒吼道:“叛贼白忻!我乃北境游侠齐老四!今天替天行道!杀了你这北境的叛徒!”
外面风浪更加凶狂,船舱里影影绰绰,几条大汉见同伴已经出手,便不再犹豫。只是眨眼间,黑袍落地,白忻却已失了踪影!
那最先动手的汉子突然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众人隐约见到自他身下有血不断流出,眼前突然一黑,船里的灯竟是被人斩灭!
“我操!他人呢!”
“齐老四怎么一招就死了,都没见到出手啊!”
“别慌!结阵御敌!”一人大吼,黑暗中尽是锐器破空的声音,还有男人们粗重的喘息。
什么都没有砍到......他们以为那里有人,可刀扑过去,只有空气!剑刺出去,狠狠戳在了船板上!
“你们太慢了......”黑暗里突然响起一个冷漠而飘忽的声音,叫人心惊。
“我白忻再不济,也是北境的死手!你们这帮破落户鸡都没宰过两只,就想来杀我?都给我去死吧!”
话音刚落,风声迅疾,掠遍四向!
所到之处,响起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是倒地的闷响!
在他停下来时,额头上连颗汗珠都没有。
风暴更加狂烈,船舱里血腥浓郁,让人窒息。白忻站在颠簸不定的甲板上,眼前的世界冲他咆哮。闪电!奔腾而来!打在海面上!打在甲板上!
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想要把他拖进冰冷黑暗的深渊之中!
他冷眼相对,任凭暴雨肆虐,忽然一道如巨龙般的闪电对着他扑来!
他怒吼着,展开双臂相迎!等着那狂暴一击!而在闪电摧毁船体的那一刻,他被狠狠地扔了出去,头狠狠撞在船骸上,登时失去了意识。黑暗,伸出了手,轻轻把他拖走......黑暗,是条河流,带着他走走停停。停在黑暗里,不知身在何处,那是因为自己无所不在......
有声音,凛冽而来,撞破宁寂。把他从虚无中一点点唤醒,心神还有些迟钝,但与生俱来的杀伐本能已经拖了自己的身体高高跃了起来!一拳击碎黑暗!
那黑暗,枯燥易碎,带着久远的海洋气息和历久的灼热之气。他一把抓住了入侵者,有粗砺的羽翼和健硕的筋骨。他手上猛然发力,手中污秽立时骨碎,生气尽失!烛原抓着它,落在了地上。
阳光炽烈,投射进来。他看着手里死去的蝎鹫,惊魂不定。而他,孤身一人,站在倾覆的古老船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