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自己以前的“陋室”,张残惊讶于不仅如徐凯所说的一尘不染,更因为屋子里的摆设完全与自己最后离开这个屋子时一模一样。虽然事实上,张残已经忘了自己最后离开此地时,屋子里到底是什么场景,但是某些神奇的感应正在告诉自己,事实就是这样!绝对不假!
一时之间,百般感触油然涌上心头。
张残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强行压抑住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一头栽在床榻上。一路风尘仆仆,舟车劳顿,身心疲惫的感觉令得张残很快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残忽然心中一动,睁开了眼睛。方桌上一根完整的蜡烛应该刚被点燃,蜡烛旁边的饭菜香气扑鼻而来,令张残食指大动。一个鱼跃翻身坐起,甩了甩头好尽快清醒,然后突然之间张残的冷汗就冒了出来。
门插仍然死死的锁在门扣里,窗户亦是如此。按理说,除非张残开门,否则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走进这个房门。然而事实却是以张残的枕戈待旦,居然没有发现有人不知用什么神奇的方法,将点燃的蜡烛以及热腾腾的饭菜放到了与自己相距不足二尺的方桌上!
张残心寒了好久,又觉得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换过没被废除功力的自己,决计不会如此!
叹了一口气后,张残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将饭菜狼吞虎咽,然后一抹嘴巴,走出了房门。
张残并不打算去找以前的同门叙旧,彼此道声你好或者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等等,没有任何必要和实际意义。该疏远的感情,并不会因为简单几句话就能重新拉近,因此张残只是想在饭后找处偏僻所在随便走走,以助消化。
四周悄无人影,针落可闻,甚至张残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虽然已经到了夜晚,但是一弯新月斜挂碧空,皎洁的月光映衬着地面上厚厚的白雪,使得这个夜晚并不昏暗。由于泰山派将要大摆筵宴,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豪杰都留宿在此,因此这个夜晚也并不寂静,从远处不绝于耳的传来吵闹声。
远处的喧嚣吵闹与身边的宁静寂寥相对应,忽然使得张残感觉很不舒服。自己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存在,被强行安插在这一动一静的两个世界中间,左右不是。莫名其妙地,一种暴躁的情绪控制住了张残,张残忽然很想杀人,并且不由自主地抽出身后的厚背刀。手中刀身的冰冷与其中蕴藏的杀气使得张残稍微平缓了一下浮躁的心神。然而还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更猛烈的浮躁感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侵袭而来,张残很想挥刀怒号,可是不仅有口难言,并且手中的刀像是重于万钧般沉重,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当啷”一声,厚背刀穿过积雪与地面上的石板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宛如一记重锤般在张残的心头敲了一下。
张残喉咙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摔倒在地上。
不过确实好受多了。
趁着此刻灵台清明,张残不由想起了师尊太来子劝告自己,绝不可在清净之地多做停留的教诲,张残赶忙拿起第一次脱手的厚背刀,准备先暂时下山。
刚刚站稳,一只温暖的手在自己的右肩拍了一下。
张残打了一个激灵,但是却并不如何惧怕。单单身后之人能悄无声息地走到自己的背后,就绝对有致自己于死地的实力,但是张残嗅到了亲切熟悉的味道。虽说如此,为了防止激怒对方,张残还是慢慢地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大师兄谢国安古朴的脸庞。他身边站着的,是他的未婚妻小师妹。
印象里的大师兄,也是不苟言笑,一副少年老成的稳重样子。他的肤色黝黑,国字脸上浓眉大眼,嘴唇稍微显厚,不善言辞,看上去有些严肃和死板。但是张残自然知道大师兄外冷内热,两肋插刀,深受众师弟的爱戴。
而曾经和自己有过海誓山盟的小师妹,则是仍然古灵精怪。看见自己的第一眼,不是尴尬或者些许内疚,而是俏皮地朝着自己眨了眨眼。一双洁白如玉的双手正紧紧地握着大师兄的一只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可爱模样。
还没来得及多想,谢国安沉声道:“你们今晚就走!不知是谁把消息泄露给了金国!金国高手正倾巢而出!哼!我们五岳剑派的高层中,肯定有奸细。”
张残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大师兄放心!虽说我们名义上现在属于金国管制,但是实则我们仍处于中原地带,塞外异族很难大规模来袭。二来我们也会走一些出人意料的路径用以避敌,并且对于他们的追踪手段,小弟了如指掌,绝不会令他们得偿所愿。”
谢国安反问道:“若是某些地方官员与他们狼狈为奸呢?”
张残想想也对,汉奸这种职业,总是有人愿意当的。
谢国安双手用力抓住张残的肩膀,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终于还是射出了炽烈的感情:“出发吧!一切小心!”
张残用力点了点头,还未说话,谢国安又道:“师尊着我们不要告诉你,不过我还是想你知道。你的房间,三年以来一直都是师尊在打扫。我也曾亲眼看见师尊在夜里落泪,因此师尊所受的折磨,绝对不比你轻!”
张残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谢国安又是一拍张残的肩膀:“切莫辜负了师尊!”
听了谢国安的话后,张残一时之间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走下了傲来峰。也不知怎么回事,张残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大师兄曾经告诉自己,当太来子第一次抱住仍是哇哇啼哭的自己时,自己不过一个刚出月的小婴儿。那时太来子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好比和煦的阳光,并且开心地告诉大师兄:“贫道俗家姓张,此子自幼父母双缺,便叫他张残吧!”
细细回想,师尊其实早已把自己视如己出。所谓爱之深痛之切,也不知道当时师尊面无表情的将自己修为废去之时,心中是如何的波涛汹涌。或许,是心在泣血吧!
就在此刻,张残又感应到了太来子。
很神奇的感应。
张残不知为何,明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却十分清楚的知道现在自己离太来子一共相距一千七百七十五步。并且历历在目般“看见”了白发巍巍的太来子正坐在高堂之上,用穿越了任何空间任何障碍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后背,目送着自己离开。那灼热的目光,甚至让张残的后背隐隐发烫。
伫立于山门门口,张残思量了很久,终于提起左脚,走出山门。
当张残左脚迈出山门,并踏稳在地上时,张残忽然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然后清楚地看见太来子朝着自己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短短“四目相交”之后,太来子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断去了一切生机。
忽然之间,天地都变了。
张残很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又想哭,却忘记了如何去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残才完全沉稳住心神,终于哈哈一笑,大踏步走出泰山派山门。张残走得毅然决然,并且深深地知道,这次真的是终自己一生,再也不会踏足泰山派了。
这个时候,张残才发现四个同样穿着黑衣的人,正在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其中一双眼睛,隐带紫光,尤其明亮。还未等张残迎上,穿着素缟、更像是孝服的代兰从侧方走了过来。
代兰根本没有给张残任何思考机会,苍白冰冷的脸庞上写满了冷静,用她那宛如百灵鸟般好听的声音问道:“敢问一声,张兄何时归来?”
张残反问道:“代姑娘杀过人吗?”
代兰摇了摇头:“张兄为何有此一问?”
张残此刻真的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甚至有些心灰意冷。叹了一口气后,才不咸不淡地说:“恨和杀人,完全是两码事。”
代兰淡淡地说:“这个不劳张兄费心,代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张残冷哼了一声,然后爽快地点头道:“即是如此的话,下次见面的时候,代姑娘可做任何约定,张某绝不推让!”
言罢之后,张残再没有看代兰一眼,向代表着中原武林最后希望的四个人走去。出乎意料之外的,张残本以为会把注意力首先放在中原第一美女的琴星雅的身上,然而张残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站在最右手边的那个俊美少年。
就是他的目光格外明亮,并隐泛紫光,想来是在眼睛上修炼过什么特别的功法。还没等张残细细观察,这个少年笑道:“设身处地,如果我是张兄,就会现在动手。因为过了今晚,张兄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张残当然不会否认少年所说的内容,但是张残发誓他之前绝对未曾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他的声音柔和悦耳,暗含磁性。虽然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在人耳边呢喃一般让人过耳不忘。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比之世间最美的音乐也毫不逊色。
同时张残暗暗心惊,此子的观察力相当惊人!因为刚才与太来子隔空相对的感应,使得自己处在一个难以言喻的神秘境界中,如果当时动手,自己确实有足够的信心击杀代兰。并且张残也深深地知道,过了今晚的话,自己确实不是代兰的对手!
想到此处,张残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少年打断了张残的思考,笑道:“不过这个女的也挺有意思的,居然因为过不去自己那一关,自相矛盾之下反而来找张兄的晦气。”
张残哑然失笑道:“兄弟你不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仇怨罢了!这姑娘如此对我,只能说是人之常情。”少年朝着张残微笑道:“很多事情,或许并不是表面那样的。”
张残饶有兴趣地问道:“难不成你能看到她在想什么吗?果真如此的话,请大声说出来,是不是这个姑娘是喜欢上了张某?”
少年摇头笑道:“这个自然不是!不过总有一天,张兄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