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外。
那是长欢第二次见到顾长诀。
十七岁的青年,身姿挺拔,立如劲松,眼眸如星,鼻若刀刻,如果不是嘴唇抿得太紧,神情太过冰冷的话,长欢想也许是个好少年。不过前提是,他不能是顾长诀。
大魏开平二十六年,五岁的顾长欢第一次见到顾长诀。
那是万里晴空,烈日炎炎的夏。
梧桐树上的知了不知疲惫地叫个不停,长欢赖在母亲怀里,闻着母亲身上淡淡的药香,昏昏欲睡。
相府夫人莫听雨出身杏林世家,其父是前太医院院首莫白。莫老虽早已病逝,却将毕身所学尽数传于家中独女莫听雨。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莫听雨虽为女子,却胸怀天下,行医救人。
后来嫁与丞相,虽贵为相府夫人,身在内院,却也不忘钻研医术,研发新药,助丞相惠及黎民百姓。
自己却因尝遍百草,身重中奇毒。
外表看起还算正常,不过自己用药压制之故。医者救人却难自救,数种毒交织在一起,无力可解,身体越发一日不如一日。
莫听雨望着怀中娇女,眼里是浓浓化不开的疼惜与不舍。
“娘,您怎么了?”为什么感觉到娘刚才的眼神里,很难过,很难过。
听着小人儿软软糯糯的声音,莫听雨“噗呲!”一笑!
“还不是因为欢儿最近吃太多的缘故,抱的娘手都酸了!''
“那,那欢儿,欢儿以后少吃一点……少吃一点,好了!”
看着长欢委屈的小模样,莫听雨再也忍不住笑意,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立于一旁的陈嬷嬷也是难掩笑意,一脸慈爱地望着这对母女,莫老夫人去的早,临终之时嘱托她一定好好照顾小姐,如今小姐儿女双全,以后泉下也是对老夫人有所交代,报了当年的救命之恩了。
当顾清和牵着十岁的少年郎进来时候,便见着这一幅母女相拥的温情画面。
人到中年,却也风度翩翩,十分俊美,温和的对着长欢道:
“欢儿,这是长诀!他年长你五岁,是你二哥!以后你要像对你大哥一样对你二哥!”
翩翩少年郎,虽年幼,却已是仪表堂堂,眉眼之中能看出以后很是不凡!
长欢愣了一下问道:
“二哥?原来娘生了三个宝宝,那二哥是在我前头还是后头被娘生的?”
长欢天真的转过去问道母亲。
却见母亲双唇紧抿,浑身颤抖不止,紧捏着的手心,长长的指甲刺破了皮肤,鲜血滴落。
“娘,娘您受伤了!”长欢惊呼道!
顾清和抬眸,眼含复杂地看了眼莫听雨!
“夫人一向沉稳,顾全大局,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夜,顾府书房。
“相爷,和妾身在一起这么多年,是否悔了?”莫听雨缓缓地问道,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你,应该是知道的”。
对面的顾清和缓缓开口,一张脸笼罩在桌案后的灯光里,忽明忽灭。
“知道,呵!”
“知道相爷当年为救心爱之人性命,不惜以己作饵换取我莫家续命之药”!
“知道!知道相爷一面与我母子三人相亲相爱,一面却与人背地生子!十岁,十岁!长安两岁的那年不正是你拿到药跑去救人的那一年吗”?
字字血泪,心如刀绞,其实自己早就应该知道不是吗?
那年,她就站在窗外,看着他,看着他将她莫家相传的续命之药喂入那女子口中。
看着那女子醒后扑入他怀中哭的梨花带雨好不惹人疼惜。
她不发一言,紧紧捂住了长安欲喊的嘴唇,转身离去。
她想,只要,只要他回来,她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回来了,回来了呆在她的身旁,虽然常常神情恍惚,不发一言,可是只要在她身边就好!
而今天这少年郎,眉眼与当年那女子一般无二。
梦也是该醒了。
……
“夫人,回去吧!你累了!”
朦胧灯影里不辩顾清和面容,却声音冰冷,如同利刃刺在莫听雨的心上。
“好!”,莫听雨转身,开门离去。
少顷
却听得门外相府管家大声惊呼:
“夫人!”
顾清和心中一惊,转身奔出,宽袖扫过桌面,拂掉了桌上的茶盏,化作一地碎片。
阶梯下。
血,好多血,鲜红刺目。
莫听雨倒在地上,双眼大睁,身体痛苦的不停抽搐,鲜血不停从口中溢出。
“听雨,听雨!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顾清和哆嗦着双手慌忙地将她抱起。
靠在顾清和怀里,莫听雨奄奄一息,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就要死了……今后……相爷终于……终于可以舒心了!”
“你在胡说什么,不会的,不会的!”
“莫家医术天下盛名,灵丹妙药多不胜数,你怎么可能会死!”顾清和双手颤抖不停地擦拭着她唇边的鲜血,可是却越擦越多,又气又急,朝着傻立于一旁的管家厉声大喊
“还不去传太夫,去拿药!”
“没用的……咳……咳……不必……不必了!”
手缓缓地扶上顾清和的脸庞,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一定觉得很辛苦吧!
“对……对不起啊……顾……清和!缠了你……缠了你这么多年!”
“可是……可是莫听雨还是……还是输了!”
说罢,手无力垂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仿佛静止,顾清和看着怀中之人合上的双眼,灵台之中,什么已崩毁,消失不见。
“不!不!听雨!莫听雨!你醒醒!你醒醒!你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这么残忍对我!莫听雨!莫听雨!你好狠心呐!”
顾清和神情癫狂,不停地摇晃着莫听雨愈渐冰冷的身躯。
“啊~!啊~!”将莫听雨紧紧地扣入怀里,顾清和痛苦的仰天长啸。
……
“老奴恳请相爷放过小姐!”不知何时赶来的陈嬷嬷,跪在地上,神情木然不停地磕着头。
“砰!”
“求相爷准许老奴带小姐回莫家安葬!”
“砰!”
“求相爷准许老奴带小姐回莫家安葬!''
“砰!”
“求相爷准许老奴带小姐回莫家安葬!”
……
“我,不许!莫听雨生是我顾清和的人,死,也是我顾清和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