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
天燿殿前宽阔的广场上,黑色鎏金的撑天柱直插云霄。慕玦穿着一身黑色的便袍,如缎墨发用同色丝带绑起,长风吹起了他的衣袖。
他定定地看着撑天柱上,刻着四极尊神名号的地方。东极龙君君山上渊的名字突然金光大盛,再慢慢化作无数星芒散去。慕玦伸出手去,却抓不住一丝一毫。而后君山上涯的名字复刻其上。
“渊儿……希望你以后能平安喜乐。”
哪怕我此生再也不能拥有你,可是慕玦无悔。
……
是夜,东极。
上涯头戴蟠龙冠,一身紫黑龙袍立于冥海边。
长老已将这些年的一点一滴全部告诉了他,他无法想像那个娇滴滴爱撒娇爱捣乱的小丫头,是怎样在他离去后,在父君母后羽化后扛起了这些。
逍遥殿内,她的妆台上没有一盒胭脂一只钗环,衣柜里没有一件属于女子的裙衫。他心疼,他难过,她是东极的公主,是他们一家人捧在手心里的掌珠。一朝剧变,她收起女子的柔弱收起女子的钗裙,换上这东极龙君的冠冕,坚强的面容下又有着怎样彷徨的心。
当天边月挂起的时候,上涯收回了思绪,化作原身入水朝海底潜了下去。
万丈海底,冰冷异常,寸草不生。上涯行在水晶铺成的地面,一步一步朝着正中间那口巨大的蟠龙冰棺行去。
行到棺前,他却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她,却又怕见到她毫无生气的面容而再也忍不崩溃。
终于上涯深深吸了口气,手上仙力溢出,缓缓推开了冰棺。冰棺里,上渊一身黑衣头戴金冠,如墨长发铺散在身下。脸色苍白却也难掩五官精致,黛若远山,精致的双眼睫毛浓密纤长。可以想像当这双眼睛睁开,那该是怎样一幅美丽图景。
上涯有些不可置信,颤抖着手拂上上渊的脸庞,欣慰地说,“哥哥的小丫头长大了!”
感受到指尖下冰冷的触感,上涯心中一颤,“渊儿,这么多年了哥哥好想你,快些醒来好不好?这偌大的东极,哥哥也只有你了……哥哥从来不曾怪过你……”说着说着不禁哽咽出声,“你是哥哥的宝贝,哥哥能够保护你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你快点醒来……今后哥哥一定好好的补偿你……”
可是棺中躺着的人儿不论他怎么呼唤,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上涯的心仿佛被刺穿,散发的寒意冷过这海底万丈冰晶,眼泪顺着俊朗清逸的脸庞不停地滑下。
一直到了第二日,上涯才附身在上渊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不舍地看了她许久,合上了冰棺转身离去。
他却不知道,棺内的人儿在他离去后,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无声滑下。
……
上涯刚落在海边,千离便急忙奔过来,“君上,公主她可还好?”
上涯对他淡淡一笑,“你放心吧,公主虽未醒但好在气息还算平稳。你如此着急可是有事?”
“君上,应宸帝君到了。”
“什么?”
上涯眉头一皱,温和的面容终于有了崩裂。
止戈殿内
应宸一身白衣,外罩了件红色薄纱外衫,衫上用金线绣着一丛丛张牙舞爪的花朵。这素白和大红的碰撞,衬得他原本精致妖娆的面容,又平添了几分高贵圣洁。而头上更是难得用金冠将如瀑墨发束起,手上折扇摇的徐徐生风,竟显慵懒随意。
好一个翩翩浊世风流佳公子!饶是立在一旁的侍官都不禁红了红脸。这三界长得如此勾魂夺魄的除了天帝就只有应宸帝君了,可是天帝浑身都散发着“近我者死”的气息,旁人哪敢多看一眼,还是应宸帝君随和。
等了一会儿,看着远处行来的身影,应宸哗的一声收起了折扇。
上涯行到殿中,只觉香风扑面而来,眉头一皱,走过来客套有礼地向应宸一揖,“上涯昨日才归,听闻帝君对小妹救命之恩上涯感激不尽,正欲备礼派人到南极好好答谢帝君!”
应宸眼里流动着不知名的幽光,还了一礼,“龙君不必客气,那日应宸终归是迟了一步,否则也不会……”
“终归是多亏了帝君相救”,上涯抬头对着应宸客套一笑,“帝君远道而来,上涯这就命人好好招待帝君。”
应宸脸色有些不好看,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住了上涯的衣袖,“上涯,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看着抓着自己衣袖的纤纤玉手,上涯眉头皱的死紧。欲挣脱却发现他抓得死紧!心里不禁哀嚎:又来了!
“帝君说的哪里话?上涯感激你还来不及呢!”自己这话并无任何违心之言。父君母后羽化、上渊沉睡、天帝不在,若不是他关照东极,怕是东极这么多年也不会如此太平。
“可是……”应宸顿了顿,面上浮起受伤之色,自己想要的不只是感谢。
趁着他分神之际,上涯立即一把扯出了自己的衣袖,“帝君,当年的事上本来就是一场荒唐,帝君不必放在心上!”说罢,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朝殿外走去,边走边吩咐,“千离,好好招待帝君!”
应宸站在原地,看着上涯离去的背影受伤而落寞。思绪慢慢回到了六万年前。
自己生性轻狂肆意,常常花间卧倒,树梢醉酒。有次醉酒不慎落入湖中,恰好遇到出门游历的上涯,善良而热心的少年将自己从湖中救起。
看着这般老实忠厚的少年,自己玩心突起,假意称作女子哭哭啼啼地要他负责。看着他俊俏的脸上慌得不知所措的样子,他觉得甚是好玩。而后自己一直跟着他缠着他,却没有想到自己玩大了,上涯真的当了真。他向他许诺要娶他为妻,还问他家在何方,好回家让父母提亲。这下轮到自己不知所措了,可是自己却不敢说破也不想悄悄离开,也许那时候自己心里也是舍不得的。
后来,遇到魔族刺杀,上涯为他挡了一剑。当他从魔族口中听到他是应宸帝君时,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气愤。只是捂着伤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笑着摇了摇头,慢慢消失在了他眼前。
他愣在原地好久。
等他反应过来时,却是天上地下再也寻不着他,他那时候不知道他的身份竟是龙族太子。
等到一万年后,他终于在北极见到了上涯,也知道了他是谁,可是不管他怎么死缠烂打,他看他的眼里全是客套和疏离。
后来他们说他羽化了,他不信,可是龙族和北极都这样说,由不得他不信。他还是如往常般肆意,三界到处游乐,可是心却跟着那个少年一起羽化成了飞灰。
直到五万年后,东极与西极的一战,震冤台上牵扯出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他才知道他没有死。可是北极的冰殿被崇华保护的严严实实,除了他和龙君谁都进不去。
他也不知道穹灵果会救醒他,如果是他取到了穹灵果,哪怕他死在了苍潭,就算只能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点记忆,他都会很满足。
可是,终究是迟了。
而现在,听说他回了东极,自己欣喜若狂又忐忑不定。他这一生,肆意而为做事从不考虑任何人的感受,却独独在意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