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晓丽的家,还在半山腰,一条不到一米宽的小路就是他们进出的大道,谭晓丽到家的时候,她妈妈正在院子里剥玉米,谭晓丽推开用葵花杆扎起来的大门,走进了院子,她妈妈抬起头,半天才看出来是谭晓丽,也难怪,出去上学的时候,为了省点钱,谭晓丽几乎不回家,每年的寒暑假,她都去勤工俭学,虽然不能补贴家用,最起码家里会少给她生活费和学费,毕业之后,她想挣点钱再回去,所以,三四年的时间,她和妈妈都没见到过。
妈妈站起来的时候,趔卡了一下,颠着半边的身子,用围裙边擦着手边高兴地迎了上去,看到谭晓丽因为上山额头上的汗珠,妈妈慈爱的给他擦了一下,结果自己因为剥玉米没洗手刚起来也没擦干净,把黑灰直接擦在谭晓丽的额头上,妈妈尴尬的看着女儿,一股暖流直接冲进谭晓丽心里,她看着妈妈苍老的面容,佝偻的身影,眼泪在眼眶不停地打转,可谭晓丽还是强作开心笑着看着妈妈。
“走,进屋吧”,没有过多的言语,农村人的质朴,就是这样,没有虚假,没有做作,进屋之后,一切都没变,谭晓丽知道,这几年,妈妈的生活还是没有改变,妈妈还是那么辛苦,看到这一切,心酸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流了下来,妈妈拉着谭晓丽的手,仔仔细细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孩子长大了,可是自己的这个家,还是这样,村里盖了新房,每家一套,就在山下,条件很好,交通、饮水都很方便,而且还有电灯,有的条件好点的,还安装了电话,买了汽车。可是那房子一家要交一万块钱,她没搬过去,因为住进去,就要交钱,她要把钱存着,谭晓丽该到出嫁的时候了,她弟弟谭晓峰,也考上了大学,每年村子里都来给她扶贫,可是她每次拿到那笔数量不多的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山上好多地,几家不种了,来找她叫她去种,每年一亩地还给她300块钱,地理打出来的庄稼,都叫她去收,这些,孩子们都知道,孩子们也很争气,都上了大学,今天谭晓峰考上大学,谭晓丽既然还给她弟弟打来2000块钱,妈妈知道,那是谭晓丽自己省吃俭用和出外打工辛苦攒下的,村里也拿来5000块钱,说是她们家两个孩子两个大学生,所以她更不能搬到山下去住,大家的钱都来之不易,自己不能拿着大家的钱去买那套房,谭晓丽现在毕业了,可以自己挣钱了,可是谭晓峰每年的学费要将近两万,他不能不为孩子打算。
妈妈的苦,谭晓丽都知道,妈妈不搬下去,谭晓丽也很理解,可是妈妈上了年龄,她们不在家,妈妈一个人住在山上,怎么放得下心,妈妈和谭晓丽说了一会话,就去给谭晓丽做饭,谭晓丽走过去帮妈妈洗菜,母女两个在一起,完全不在想起艰苦的生活,欢快的聊着天,谭晓丽给妈妈讲外面的世界,妈妈听得津津有味,当谭晓丽说到严华一家的时候,细心的妈妈看得出来,自己的女儿,恋爱了,妈妈的嘴角露出开心的笑容。
吃过饭,谭晓丽开始帮妈妈做家务,打扫卫生,拆洗被褥,擦拭屋子里面已经能当做古董的仅有的几件家具,看着女儿忙前忙后,妈妈心疼的说:“你快歇着,那些妈妈来做”,谭晓丽笑着看着妈妈说:“没事的,我不累”,其实谭晓丽看得出来,妈妈根本就不再适合下地干活了,至于妈妈说她自己来做只不过是安慰谭晓丽的。
一个元旦,就这样子度过了,谭晓丽虽然没能和严华一家在一起,可是她觉得她回到了家,和妈妈在一起,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看来有些事,冥冥之中自由天定。元旦村里又来人给谭晓丽家送慰问品,看到谭晓丽回来,大家很高兴,都吩咐家里人回家去炒菜然后端上来,要在谭晓丽家喝酒庆祝,谭晓丽的发小王虎生,看到谭晓丽回来,而且长成了大姑娘,格外高兴,连蹦带跳的跑回家告诉他妈,然后拿着烟酒提着两个菜,来到谭晓丽的家,谭晓丽在次感受到当初在家的时候乡亲之间的真情和朴质。
从那天开始,王虎生几乎天天要跑来,帮谭晓丽一起剥玉米,晒干,在装载蛇皮袋里面,全部剥完,又开着拖拉机装上玉米,和谭晓丽去镇上卖到了粮库。
晚上,谭晓丽和妈妈钻在一个被窝,开心的数着钱,妈妈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忽然问谭晓丽:“丽丽,你说的那个严华,和虎生,你喜欢那个?”谭晓丽看着妈妈,脸上的喜悦慢慢褪去,她觉得自己和严华,可能就是个过客,可是和虎生,她从小就当虎生是哥哥,从没往这上面去想。
妈妈说:你上学这几年,虎生经常来家里,帮着干这个干那个,虎生爸妈也经常来看她,村子里都是对我们有恩的,我们现在有了出息,不能忘记大家对我们的好。谭晓丽点着头,可是谭晓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她无情无义,她要叫妈妈跟她去过好日子,感情不是报恩,她不是不喜欢这里的一切,只是这里的一切,已经离这个社会的发展太远,甚至根本跟不上这个社会的发展脚步,而这个淳朴的山村,这里一个个善良的人们,也将会在不久,完全融入到这个无情的社会,变得市徽变得现实变得难以置信。那时候,大家会不会像大城市里的人,彼此有的只是虚伪而失去了记忆中的过去。
自从一家人因为自己的婚事不欢而散之后,严华这几天的心情一直处于低谷,刘艳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接了却不知道怎么去说,刘艳也没有明说想和他在一起,但是女人有时候,最起码的矜持怂恿了她们的高傲,所以两个人都好像在打迷踪拳一样,都不知道怎么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对于严华来说,只要家里同意,那么这层窗户纸不捅自破了,对于刘艳来说,她等待的是严华什么时候来告诉她结果。
严诚远要到单位上班去了,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退居二线了,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可是这个结局是必须要来的。他承认当年自己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也就是因为他失去了这个机会,才导致自己的家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现在看来,连比下都有点难,在单位工作,就那点工资,饿不死,吃不肥,自己也没有本事做生意,所以,自己的这辈子,其实是很失败的,失败的原因,或许也就是那个唯一的、最后的机会吧。现在,严诚远不知道对于自己的儿子来说,严华这段新的隐藏的感情算不算是儿子再次励志的机会,但最起码,是儿子或许寻回真爱的机会,当年自己错了,这次,还要继续错吗?当然,严诚远作为一个父亲,他是不会承认自己当年的错误,这不是虚伪,这是一文不值的面子在作祟,最起码实在自己的儿女面前的唯一的面子。
单亚萍下楼之后,看到严诚远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给他倒了一杯茶,一直走到严诚远身边,严诚远都没有感觉到,一直到那杯滚烫的茶递到自己面前,严诚远才看到老伴笑着站在自己身边。
“怎么不多睡会,天怪冷的,起来这么早干嘛?”他接过茶水,关爱的问单亚萍。
“起来看你不在,就下来看看,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呀,看你,难道我就不能发呆一下吗?”
“几十年的夫妻,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是不是在想儿子的事?”
严诚远拉过单亚萍坐在自己身边说:“一会要去单位了,心里面想起很多事,理不出头绪”。
“说说,看看我能不能给你解惑”。单亚萍笑着说。
“当年,我是真的错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承认,不是怕外面人,而是怕在自己的孩子们面前丢面子,其实当年,那是多好的一个机会,而我,就是因为自己的固执,轻而易举的放弃了,看起来,耿直的人,最后的下场真的不是很好,当年,老刘和我都到了乡政府,他是书记我是乡长,县委提拔干部的名额只有三个,全县十几个乡,温常委要给我跑跑门路,老刘当时比我有眼光,他知道这个机会该有多重要,为了自己,他走了不寻常路,这不能说他不对,你想,全县十几个乡几百个干部只有三个名额,他那么做,我当时很看不起他,可是今天我是真的很理解他当年的做法。他的做法断送了孩子们的幸福,当然,也不一定,谁能保证儿子和刘艳在一起,一定会幸福,你说是不是,这段时间,你们为了这个事,怕是也争争吵吵小半年了吧,我就在想,人这一辈子,各种机会是很多,可是结果只有一个,当年我丢掉机会,导致现在想起来,我都很后悔,儿子这次,是不是也给自己找了个机会?他要是再次失去这个机会,会不会几年之后也像我现在一样。”
单亚萍看着老伴,心里一团乱麻,老伴说得对,家庭今天的样子,就是当年他的固执,造成的,可要脚踏开开心心的答应儿子和刘艳的事情,她还是心不甘。
“或许你说的对吧,可是我对她们家,真的不知道是恨他们还是早就不在乎了,儿子当年就因为刘艳,跑去当了兵,回来之后,我们安排什么他都不听,我也希望儿子尽早成家,可是选择刘艳,我很不甘心,当年她忽然消失,十一年了,那时候的社会,那么乱,谁知道刘艳当年出去到现在都做了什么,我们家人老几辈子,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我不能没有顾虑,要说儿子真的要找,我觉得还是谭晓丽合适,谭晓丽没结婚,也知道咱们的孙子,这段时间在我们家,我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善良、真诚、没有乱七八糟的心眼,对咱们儿子,也是真的喜欢,现在听你的意思是叫儿子自己做出选择,哎,我心里还是不踏实”。
严诚远看着妻子日渐变老,叹了口气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怎么就保证儿子和那个小谭结了婚他会开心,儿子四十了,你看他什么时候是真的开心,当年他结婚,到他离婚,那不是我们给安排的吗,结果还不是……我觉得,还是把选择权给儿子吧,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我们辛苦这么多年,目的还不是脚踏过得开心吗,难道不是吗?”
喝了一口茶,严诚远接着说:“结婚过日子选媳妇只有对的,没有好的,你忘记当年我们了吗?”
单亚萍听了这句话,自己的思绪回到了60年代,那时候,她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当时来了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就是严诚远,那时候的严诚远,骑着一辆没有尾巴的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全身上下没有不响的,他每次来家里,都会把车子立在墙后面,在进屋,进来之后,眼里全是活,干完就回去,叫他吃饭,他坐在饭桌上,红着脸低着头,快速吃完,把自己的碗拿到厨房,就回去了,那辆自行车,走出几里地远,嘁哩喀菈的响声还能传来。最后叫她选,她直接选了严诚远,就是因为他的耿直、善良、善解人意和心眼好,那时候她就觉得,和他过日子,踏实。
想到这里,她笑着看着老伴,几十年的夫妻,一个眼神,就能表明一切。
严华从楼上下来,看到父亲母亲坐在客厅,就走了过去,看到爸爸妈妈心情还不错,他也开心起来,转身给妈妈拿来茶盅,又给爸爸添满茶水,一脸讨好的看着爸妈。严诚远看着儿子,脸上没有一点变化,单亚萍看到儿子那个样子,端着的茶水腾就放在茶几上,脸色不悦的说:“你想什么,我知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同意”。严诚远一听,准备说什么,单亚萍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严诚远装着咳了一声,就问严华:“你今天打算去哪里?不是放了七天假吗,还有三天,打算怎么过?”
严华闷闷的说:“哪里都不去了,公司出了点事情,我还要写事故报告,写完再说吧”。
严诚远说:“最近上班没事做,你拿着我的手机,去给我下载那部《孔雀东南飞》还有《罗密欧与朱丽叶》,记住,改一下格式,不要到时候放不出来”,单亚萍和严华睁大眼睛看着严诚远,这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看起来这些爱情故事来了,单亚萍瞥了一下嘴,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嫌弃的上楼去了,严华懒洋洋的拿起爸爸的手机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百度,开始下载这两个小说。
看着简介,严华慢慢的笑了出来,什么爸爸想要看这个,这是爸爸在悄悄告诉自己,他们同意自己和刘艳的婚事了,只是碍于妈妈还在生气,妈妈要给妈妈留面子,才没有明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