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休从太昊堂回到住处,方才还威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色。
事情已经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他越发觉得对这局面掌控地力不从心。
他关上门,转头便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坐在屋中的桌前,正玩弄着桌上的一个小香鼎,见他转过身来,眼皮微抬,望了他一眼,又继续玩弄着香鼎。
“桑堂主。”宓休心中一凛,半跪下来。
桑柠冷哼一声:“若不是轸水蚓不在,你当我会亲自来见你。”说着,她手轻轻一挥,桌上的香炉便朝宓休的打去。
宓休未躲,直直受了这带着桑柠内力的香鼎,他嘴上虽未吭声,脸色却变差。
“宁自行在寻地图,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不向我禀报!”桑柠站起身来,走到宓休面前,“你别以为你在这乌华门内呆了三十多年,就真的是乌华门的人了。当初若不是老堂主将你安排进入乌华门,你会有今日?还是说……”桑柠蹲下身来,盯着宓休的双眼,嘴角一勾:“你压根就没将我放在眼里。”
“属下不敢。”宓休回道,三十多年前,他被安排进入乌华门,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位置,却还要处处受制于血月教,他是江湖上堂堂乌华门的门主,却还要听命于一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丫头,他心中自然不服气。“宁堂主来乌华门之事,属下确是知道。但这地图的事情,属下并不是很清楚。宁堂主是青龙堂的堂主,他的事情,属下怎敢随便过问。”宓休说着,抬眼看了看桑柠:“后来属下知道宁堂主是在找一幅地图,但那地图是做何用,属下并不清楚。也是那一日左栾与百里念将地图给属下时,属下才得见地图全貌。但后来发现地图是假的。所以并未将地图上交堂主。”当日左栾等人夺得地图时,桑柠与宁自行都在场,事后宁自行来找过他,查出地图是假,桑柠却没有,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只差一点,他若找到了地图,找到了《渡谱》,他便可以不用再忌惮血月教了!可恨关栋,竟将地图私藏起来,只是等他发现这事时,关栋已经昏迷,现在又死了,怕就怕地图也被烧毁了,那他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桑柠的确是当日才知道地图的事,只是她并未放在心上。其实她今日也不是专为这件事而来,只不过觉得宓休已不似从前,所以要给他些颜色看看。桑柠察觉到宓休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甘,右手迅速扼住关栋的咽喉,眼放寒光:“不该想的就别想,不然连这乌华门的掌门都没得做。”
宓休的脸瞥得通红,双眼盯着桑柠,有些困难地说道:“属下明白,是堂主多心了。”
桑柠继续说道:“你的女儿挺乖巧的,你要是不听话,连累到她可就不好了。”她说完,满意地看着宓休脸上的神色转换,慢慢松开手来,站起身:“地图的事情,你继续留点心,另外,我要让你办件事。”
宓休平了平呼吸,回道:“堂主吩咐!”
桑柠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令宓休捉摸不透:“把胥连赶出乌华门!”
宓休对桑柠的这个要求有些惊讶,不知桑柠与胥连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她又为何会提出这个要求来。
屋顶忽然出现声响,像是有人飞快掠过。宓休望了桑柠一眼,两人一同追了出去,刚出门,便看见一个黑影从对面的屋顶上飞过。
那黑影也不知是路过还是已经潜伏在房顶有段时间了。若是潜伏在房顶而未让桑柠察觉,那可见黑影不好对付,但若他们之间的对话被听了去,岂不更麻烦?宓休的身份暂时还不能暴露,为以防万一,桑柠决定助宓休将黑衣人除掉。
黑衣人的轻功很好,直到一片树林中,桑柠才将她截住,宓休随后赶到。只是黑衣人见被两人拦住,什么也没说,便动起手来。桑柠不能试出黑衣人的门派,这黑衣人的武功较杂,今日若是只宓休在这,想来连追上这黑衣人都是难的。
三人过了十余招,黑衣人的身上突然掉出一卷图纸来,桑柠连忙去抢,但黑衣人也是眼疾手快,二人同时发力,那图纸便被撕成两半,桑柠只得了极小的一部分。二人争夺时,宓休已发招向黑衣人攻去,黑衣人因急着争那图纸,所以待宓休掌力及至身前时才闪身躲过,也因躲得及,她落地时身子一晃,像是不小心崴到了脚。宓休与桑柠本想趁此将她拿下,但没想突然又出现了一个黑衣人,瞬时将人救走了。
桑柠只抢到了图纸的一个角落,桑柠虽看不懂,但想起这发生在乌华门这一连串的事情,也猜到了一些。她将手中图纸丢给宓休,宓休一看,心中一凛。难道这真是他辛辛苦苦搜寻的地图吗?不过鉴于上次寻到的假地图,他又仔细看了看。上次他看出地图是假,也因他对《渡谱》所在之处有下很大一番功夫,那假图的错处又太明显,他才得以发现。奈何此次手中残图太小,他也未曾见过真的地图,所以并不能得出结论。
左栾扶百里念坐下,拿出药酒,本想替她上药酒,但又一想男女有别,便将药酒递给了百里念,嘴上斥责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今日可就危险了。”他本来与百里念约好今日先由百里念去设局引宓休上勾,但他心中放不下,因而百里念出发没多久,他也就寻着去了。
“你快些上药酒,这药酒好,明后日估计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左栾的语气中虽带责备,但面上却满是关怀之情,看不出一丝虚情假意。百里念虽说要自己与她演一出戏,但却没和他说具体计划。问起她时,她只露出鬼灵精的笑容,是以,左栾对百里念心中的计划知道的并不多。
他的温柔让百里念有一瞬的恍惚,便是这种温柔让她沉溺其中,让她被骗而不自知。她几要怀疑,自己当初在山洞中听到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了。
百里念接过药酒,说道:“从小到大,我就被清夕婆婆追着跑。别的我不敢说,论轻功,我暂时还没遇见谁及得上我的,今日我若不是故意放慢速度,你以为他们能追得上我吗?”
“话虽如此,明日宓休见到你行动不便,定会怀疑你的。”
“我今夜去便是要他认为拿了地图的人是我。”百里念从怀中拿出那残图,那图是她画的假图,当然不是原本地图所画的地方。图纸掉了出来,也是她故意而为之。他们只拿到那么小的一片图纸,当然判断不出真假!
左栾有些不安心,他觉得百里念有些时候与平日里有些不大一样,不过也或许是他想多了,容真的背叛对百里念造成的影响远比他想象的要大。百里念与他不同,她虽常处江湖,但以前却从未涉及过江湖事,现在置身其中,对其中的爱恨情仇难免一时无法适应。
“栾哥哥,明日一早你便去向宓休辞行。”
“你是想逼他?”
百里念勾起唇角,宓休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她离开乌华门的。“总是藏着掖着多累,不如早日见光,我们也可以早日离开乌华门。”百里念说这话时,望着窗外,她像是对左栾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左栾扶百里念来到床边,叮嘱她早些歇下,自己便回去了。百里念正要躺下,忽发现被子底下藏着一张字条,她拿起字条,看到上面所留的字,有些惊讶。思索了一番,便起身出门去了。
胥连从杨劲廷处回来时,一进屋,便看见桑柠坐在桌前悠然自得地喝茶,她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见胥连回来了,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说道:“你不想宓静姝有事,便随我出去。”
胥连拉住桑柠紧张道:“你将她如何了?”
桑柠回过头来,并未因她的紧张而生气,无谓地笑了笑:“没动她,不过你若不随我来,那我可就不一定什么时候去找她了。”
胥连无奈,只得随桑柠出去了。他感觉自己被桑柠牢牢掌控住了,真不知如何才能摆脱她。
桑柠径直带了胥连来到山背的一处树林,这林中有一小峭壁,乃是由巨石形成。说是峭壁,但也只有一丈之高。桑柠飞身而上,在小峭壁上坐下,又对胥连招了招手。胥连亦飞身而上,但未坐下。桑柠抬头看了看他,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坐下。胥连犹豫了片刻,便坐下了,但与桑柠隔了一人的距离。
桑柠并不介意,指着天上的月亮说道:“你看,今日的月亮可真圆。”
“今日十六,自然是圆。”胥连答道:“你让我来,不会是想让我陪你赏月吧!”
“如果我说是呢?”她笑道。她此时的笑容极为好看,全然不见平日里的魅惑,只剩纯真。胥连想不到,桑柠竟也会有这样的笑容。
桑柠从袖中取出一个鸡蛋,递到胥连面前,胥连不明所以,还是接了过来。
“熟的,你可以剥开它。”桑柠盯着他说道。
胥连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桑柠到底想做什么,但还是依了她的话,将鸡蛋剥好。剥完之后,拿着鸡蛋,看向桑柠。
“你吃一口。”桑柠推了推胥连的手。
胥连有些犹豫,看了看鸡蛋,又看了看桑柠,他恐桑柠又拿宓静姝威胁他,想着吃了这个鸡蛋也无大碍,她要是想对自己不利,也不会用这种方式,亦无需等到此时,于是便张嘴咬了一口,正准备吃第二口时,手中的鸡蛋却被桑柠抢了过去。桑柠拿到鸡蛋后,毫不犹豫地张嘴便吃,看得胥连目瞪口呆。
她怎可吃自己吃过的东西?
但桑柠却毫不在意,眉眼中还微微透露出一丝得逞之后的窃喜。胥连完全不知她打的什么心思,便坐在一旁,等她吃完。
未想她却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吧!”
她大晚上的将自己叫出来,还以宓静姝威胁自己,但是要让自己来这陪她吃个鸡蛋,她简直是越发不可理喻了。
不过,她既让自己回去,那他便回去,还留在这做什么?
胥连站起来,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只见桑柠桑柠的背影沐浴在月光之下,说不出的柔和,他的心像被什么敲打了一下,又突而觉得有些慌张,赶忙离开。
桑柠察觉到了胥连的停顿,心情大好,待他再次起步时,她回过头去,看着胥连远去的背影,轻轻说道:“其实,今日是我生辰。”
她站起身来,悄悄跟了上去,她只是想将他送回房间。
胥连回去的步伐有些匆忙,他又乱了。
前方出现一个身影,被树影遮住,他停住步伐,提起戒备。这个黑影让他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原来你就是那丫头喜欢的小白脸。”那人从树影中走出,“让我仔细瞧瞧。”
待那人完全从树影中走出,胥连才看清了那从的面貌,娇艳之姿比之桑柠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她此时的神情让胥连觉得有些不寒而栗。虽是笑着,但神情极僵,且她虽少女之貌,但无少女之声与少女之态,容貌虽美,但也怪异。
“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长得倒是不错。”她捂嘴笑了笑:“没想到那丫头会喜欢你这样的。”
胥连虽不认识眼前之人,但从她的话中,猜想是与桑柠有关的,桑柠既是血月教的人,那她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他正想着,桑柠从后面冲了过来,挡在胥连面前,胥连看不见她的神色,但听声音,便知道她极为紧张:“你来这做什么?”
果真是与桑柠有关的人,但看样子她们的关系似乎不太好。血月教又来人了,难道亦是因为那张地图而来?那张地图他已经交给掌门了,若是他们冲地图而来,掌门岂不是有危险,不行,他必须要去提醒掌门。
“你与宁自行都来这了,我为什么不能来?”她说完这话,把眼睛往胥连一瞟:“你在这里,跟着这个小白脸,倒是逍遥快活。”
桑柠微微侧着脸,对胥连说道:“你先走!”
胥连望了一眼明晨,觉得这似乎暂时是她们之间的恩怨,不欲插手其中,便要离开,可明晨却笑了起来:“乌华门的果然个个是孬种。”
“明晨!”桑柠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愤怒。
胥边止住脚步,脸色难看,“我乌华门岂容你侮辱!”
他听桑柠叫他明晨,便知道她是血月教的护法,桑柠以前和他提起过,他越发感到乌华门的处境危险,初时桑柠来这,他存了私心,未报告掌门,后来宁自行也来了,与桑柠一起抢了地图,他怕自己与桑柠的事情被人知道,也只说了宁自行。现在竟连血月教的护法也来了,他不能再瞒了,他要去找掌门,把所有的事情向掌门坦白,若是因他知情未报而使乌华门遇祸,他岂不成了乌华门的千古罪人。
“乌华门?”明晨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若不是时机未到,你以为你们乌华门能存于现在?早便被我们血月教灭了。”
“你先走!”桑柠又说了一遍,依胥连的性子,很容易便将明晨惹怒,若明晨一怒,要对胥连下手,她并无把握保他周全。
她见胥连不动,又说到:“你若是横尸此处,谁向你们掌门告诉血月教护法来这的消息!”
桑柠的话说到了胥连的心上,他看了看明晨,微微犹豫,飞身便离开了!
明晨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这傻小子……看来宓休那家伙将身份隐藏地还算是不错的……”
“谁让他是我朱雀堂的人呢!”桑柠说道。
明晨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她的表情让桑柠觉得极为不自在,她接着问道:“你这次来,可是教主的意思?”
明晨嗤笑一声,随后恨恨地说道:“我去哪,他周任萧管得着吗?”
这次,桑柠有些吃惊,她未想到明晨竟然这样回答他,脱口斥道:“你敢直呼义父姓名,简直是大逆不道!”
“叫他名字又怎样?”周任萧的神情变得阴狠起来,“我不但要叫他的名字,还要坐他的位置!”
桑柠看着明晨的神情,心中一凛:“你想背叛义父!”
她说完这话,也意识到,她怕是活不成了!
明晨的武功她是知道的,狠辣也是知道的。她的心神已高度紧张,眼睛盯着明晨不敢移动,生怕她下刻便向自己攻来。她正思量着对策,身后传来声响,有人朝这边来,她眼睛盯着明晨,微微侧身,将身子靠住身后的大树,才看清了来的人,正是宁自行。
她以前见到宁自行,从来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欣喜。宁自行来了,她今日便有了生的希望。
“宁堂主,这个妖妇想要叛教!”她急忙走上前走,将消息告诉宁自行。
明晨那边也开了口:“宁堂主,便由你动手吧!”
桑柠还未反应过来明晨所说的话是何意,便已结结实实地挨了宁自行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