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自行这一掌将桑柠伤得不轻,她因对宁自行没有防备,又离他近,他掌上的功力,她一点也没能躲开,直被打到身后的大树上。她的后背狠狠地撞在树干上,而后摔落下来。
原来,宁自行也叛教了。
桑柠趴在地上,望向宁自行,她正想问他为何叛教,话还未出口,先呕出了大口鲜血。
“为什么?”她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
明晨慢慢踱着步走过来,轻蔑地笑道:“为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若当上教主,宁堂主自然就成了宁护法。”她虽这样说着,眼睛却瞥了宁自行一眼,待事成之后,她坐上教主之位,自然不会留宁自行。他今日可背叛周任萧来助她,日后便有可能助他人来对付她。
其实,当初她的心思被宁自行发现后,宁自行竟说要帮她,让她觉得非常意外。她当然怀疑宁自行还有其他的心思,所以,在她有把握夺得教主之位前夕,她一定会先杀了他,以绝后患。
“教主不会败在你们这种人手中的。”桑柠艰难地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抬起头看着两人。“尤其是你,老妖妇!”
她那轻蔑地眼神激怒了明晨,明晨瞬时掐住了她的脖子:“我们这种人?哪种人?你以为他周任萧是个什么好东西,当初还不是用下三滥的手段害死齐痕秋,才坐上这教主之位?你当他为何对谁都不信任,那是因为当初齐痕秋就是太信他才会着了他的道!”
她见桑柠的脸憋得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来,微微松了手劲,让她呼吸了一口气,又加紧了手上的力道,看着她更加痛苦的样子,她的心上感到无比的快意:“还有你这个死丫头,我早便看你不顺眼了,仗着周任萧对你宠爱,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你当我真治不了你。”
桑柠难受至极,视线有些变得模糊,她趁着明晨不备,拿出藏在袖口的匕首,向明晨刺去。
明晨闪身躲开,不怒反笑。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的。”她的眼中竟开始透露出一丝兴奋,手一挥,向桑柠攻去,桑柠本就不是她的对手,方才被宁自行偷袭,已受了重伤,想逃也逃不了,现在两人对打,没一会儿,她就被打倒在地,几要没了反抗的力气。
明晨拎起桑柠的衣领,拿出一颗药丸,塞进桑柠口中,逼她吃下。
明晨不说,桑柠也知道这药丸是什么。这药丸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美人丸”,原本不叫这名字,是明晨给改的,药丸原先的名字就被遗忘了。桑柠知道,不消一个时辰她便会气绝身亡,且在这一个时辰内会受到噬心绞肉之痛。
看着桑柠盯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仇恨,明晨心中却极为快意,除掉这个丫头,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比起拿她来练功,让她忍受一个时辰的噬心之痛,似乎更让自己心中更觉得舒畅一些。
明晨不禁笑了起来,也不理宁自行,飞身离开了。
明晨身影一不见,一颗药丸掉在了桑柠面前。
宁自行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道:“可延你两个时辰的寿命。”
两个时辰,她做不了什么,便是下这个郸山,便要花去快两个时辰。宁自行说完之后,转身便走了。
桑柠不知道宁自行给自己这颗药丸是何意,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药丸捡起吃掉,这药能不能让她多活两个时辰她不知道,反正她中了明晨的毒,活不了了。若不能多活两个时辰,也没什么。若能多活两个时辰,她或许还能做一些自已想做的事。
胥连匆匆忙忙赶到了宓休的住处,虽已是夜深人静,宓休屋内的烛火也已熄灭,已睡下,但他不敢再耽搁,还是敲了宓休的门。
宓休打开门时睡眼惺忪,他心中颇为不快,这几日也没睡个好觉,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了,这小子又来打搅自己。
“掌门,不好了,我方才看见了血月教的护法明晨。”
宓休脸色一变,问道:“你在哪看到她的?”
“山南面的小树林中。”他答道,刚回答完,便知自己这样说不是很妥当,现在这个时候,他该怎么解释他为何跑去了南面的小树林?
不过宓休并未问他原因,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你现在便回去,不要惊动任何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门内现在已经是高度戒备了,我会想办法的。”
“掌门,我担心他们是冲着上次的那张……”
宓休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先回去,我要一个人静静,好好想想对策。今晚之事,你也先别和你师傅说了,他身子才刚好些,别又为了这些事操太多心。”
“弟子明白。”胥连见宓休脸色不大好看,想他是为此事忧心,便依了他的话,先回去了。
宓休看着胥连离开的身影,神情变得阴郁起来。
宓休关上房门,没有点上烛火,在屋内徘徊着,这近日的形势越发的不好了。关栋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图纸一定还在,那杀了关栋的人一定就是抢了图纸的人。
他徘徊了许久,门突然被人推开。
他瞬时起了戒备,待看清来了后,才收了起戒备之势。
“堂主。”他叫道。
“宓休,现在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她的时间不多了,好在自己是在乌华门,还在宓休这么一个人可以替自己传话。“明晨与宁自行叛教了,你要想办法将这个消息通知轸水蚓。”轸水蚓知道此事后自然会告知周任萧。
宓休神色大惊,忙问道:“堂主您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毕竟事关重大,若是……”
桑柠斥道:“你只管去办,我自然有我的方法知道。”
宓休应下,目送了桑柠离开,回到房中后,便见明晨正站在自己的房中,不知何时进来的。
他跪了下来:“护法。”
“起来吧!”她走到宓休房门前,果不出她所料,桑柠来找宓休了。
这个消息当然不会传到周任萧耳中,可笑那个丫头还以为宓休会帮她,且不说她平日里不把宓休当回事,轻看宓休,从来都是让轸水蚓与宓休接头,单说那死丫头当上堂主之前,宓休便在这乌华门了,她也不查查当初是谁将宓休安排进来的!
胥连回到房中,总是觉得心神不定,也是,血月教的三大高手都出现在乌华门中,他哪能安心?他躺下身去,翻来覆去总睡不着,过了许久,他听见传来敲门的声音。因为才看见明晨出现在乌华门,所以他也变得更加小心谨慎起来,悄悄地起身,拿好自己的剑,问道:“是谁?”
门外没有声间,他更加觉得不对劲,握住剑柄,就要拔出剑时,外面的人却回答了,声音出奇地温柔:“是我,桑柠。”
胥连有些惊奇,她平日里来寻他,都是直接闯进来的,哪回像现在这般斯文,而且方才她还和明晨在一块,现在来找自己,难不成是有什么阴谋?
他没有放下剑,来到房门关,打开房门。
不知是不是月光映照的缘故,桑柠的脸显得格外苍白。
“宓静姝对你很重要吗?”她开口就问。
胥连没想她一来便问了这么个问题,有些奇怪,但他还是答道:“是的,很重要。”他回道。
“那你会娶她吗?”她继续问道,神情认真,眼睛盯着他,不放过他的一丝表情。
胥连觉得桑柠有些反常,但思量一番后,决定要再断一断她的念头:“我要娶她。”
这话也不全是假话,若是掌门不反对,他应该是会娶宓静姝的吧。
“那我呢?”她的神情变得哀伤。
“我从未喜欢过你,我胥连只会娶一人,所以你别在痴心妄想,还有,你若是敢打静姝的主意,我不会放过你。”
桑柠忽然笑了,恢复一如往常的娇媚,“你知道我不会这么便宜她。”
“我知道。”他显得很平静,“你若断她一只胳膊,我便自断一只胳膊。你若伤她性命,我便与她同赴黄泉。”他看着桑柠,继续说道:“桑堂主,我不是在说笑。”他怕桑柠对宓静姝起什么坏心思,所以他要让她知道,若她伤害宓静姝,他不会原谅她。
桑柠别过头去,背对着他。她的眼中开始泛起泪水,但她觉得若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那她在他面前连最后一点尊严也没有了。她已经没羞没臊地缠了他这么久了,总得留点面子给自己。
“胥掌门,我知道了。”她回道,“不过,好像已经晚了,你若不想让她死,就跟我来。”
胥连心中一紧,没想到桑柠真的对宓静姝下了手。
胥连跟了上去,只是她没想到,桑柠却带他来了宓静姝的住处。
宓静姝躺在床上,看上去并无异常,胥连跑过去,却怎么也摇不醒她,他探了探她的呼吸,有些微弱。
“你看,我可没骗你。”桑柠在胥连身后说道。“我给她下的是血月教的独门秘药,解药自然只有我才有。”
胥连心中怒火顿起,咬着牙说道:“你何必伤她?”
“因为觉得她讨厌。”桑柠说道,她的确是嫉妒宓静姝的。
“你果真狠毒。”桑柠回话时无所谓的态度胥连心中的怒火更甚,他拿起剑,一个转身,便向桑柠刺去。
可是,桑柠没有躲开。
让胥连更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脸上竟露出了笑容,像是什么事情得逞了一般,她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直接拿手握住剑身,对胥连说道:“记住,九月十六日卯时,你刺了我一剑。”
胥连将剑拔出,忽而不知如何应对此时的场景,他虽与她斗过不少次,也曾从她手中逃脱过不少次,但从未伤她半分。
不行,他不能心软。
桑柠对自已身上的伤全不在意,转过身,向外走去,“你随我来。”
他们一路而去,来到了望日亭。
桑柠坐下,看着站在身旁而不坐下的胥连,眼角微微挑起。“你若抱我,我就将解药给你。”
今夜,她又是将他骗去,陪她吃了个鸡蛋,现在又将他带来这,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平日里虽总无理取闹,但也不会像今夜这样,一下便唱两出戏。
难道与今夜见了明晨有关?
胥连无奈,冷着脸坐下,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真温暖,很舒服,没想到,他终于抱了她一次。
记得那日她醉酒,趁机倒入他怀中,他将她推开,略带惶恐。
“我一直想知道,在你心中,她的分量与我的分量,哪个更重一些。今日总算明白了,也是了了一桩心事!”“我的心中本就没有你,又何来轻重之说?”胥连不知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不敢去看桑柠,他怕自己一低头,会对上她那媚笑的眼晴。
桑柠一怔,即便他一再否认,她也总认为自己在他心中是有一些份量的。难道一切只是她的妄想罢了,真如他以前所说的,他心中从来就没有一丝位置是被自己占据的吗?轻重之分,又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笑话吗?至始至终,他的心中只有他师妹一人?不,那他那些不经意的柔情又是为何?为何他不敢承认,他是有些喜欢自己的,哪怕是一点点的。
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吗?
可是她的身份并不是由她能够决定的,如果他承认他心中有她,她也会不计后果,与他远走高飞的。
她实实在在地理解了“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或许刚开始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但最后,她却将自己赔了进去。又或许,她太缺爱了,即使在血月教里有那么多人听命于他,周任萧也对她格外照顾,但她知道,那里面,没有一个人爱她。
所以,她知道自己要不久于人世时,她决定,一定要在胥连心中留下一些关于自己的记忆,让他忘不了自己。
可是,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桑柠的身上一阵阵发冷,宁自行给的药多少减了她的一些痛楚。
也是,其实从一开始他便是站在他的师妹那边。她看着他,说道:“你放心,宓静姝死不了,我没给她下毒,只是一种特殊的迷药而已!”说完,她的脸上竟带了笑意,胥连还是忍不住看了她。这笑意让胥连有些不安,他见过她的许多笑容,捉弄过他后得意的笑容,别人挑战她时轻蔑的笑容,很多种,却偏偏没见过这种!她在计算着什么,又在想着法子怎么对付他吗?
“那便好。”
胥连突然变平和的语气让桑柠觉得有些不适应,他平日里和她说话都是冷冷的,没有好语气,这样倒是稀奇。是愧疚吗?怎么会,桑柠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他不是一直讨厌自己吗?以后她不再缠着他,他应该会很高兴吧!她说过,除非她死,否则胥连别想甩掉她,现在他终是可以如愿了!
“卯时一过,她就会自己醒过来了。”她接着说道,喉头一阵血腥涌上,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胥连放下心来,桑柠应该不会骗她,他松开手,桑柠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依旧靠在他的身上,胥连以为她又在耍什么花招,说道:“我只刺了桑堂主一剑,非要害之处,桑堂主武功高强,便无须扮虚弱了。”
“你喜欢过我吗?”
桑柠的声音响起,胥连对这个问题早就没了反应,她总是喜欢问他这个问题!而且她刚刚不是才问过这个问题吗?
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明白了。
只是这次,不同以往,她说这话时出奇的温柔,可却饱含沧桑与绝望。
“你喜欢过我吗?”
桑柠已经抑制不住喉头的血腥,这句话一开口,那黑色的血液便滴落在胸前,晕染开来。她觉得很冷,即使是此时她靠在胥连的身上,依旧觉得很冷。她抬起头,看着胥连的脸庞,对上胥连的目光。她不知道为何,还是想问这个问题,即使方才事实已经得到证明。或许她只是抱着一种期望,在这种情形下,他会不会心生怜悯,骗骗她呢?
桑柠唇边黑色的血渍,在白皙的脸上格外显眼。胥连的脑中似是“嗡”的一声响,她怎么会中毒?
他将自己的剑拔出,在月下仔细一看,才发现剑身某处泛着微微的蓝光。
桑柠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她努力看着胥连的脸庞:“你……喜欢……”只是这句话她终究没能说完,便合上了眼睛。
胥连看着躺在胸前的桑柠,她已经没了气息。他手上的剑掉落在地。
他的胸口空空的,想起某一日午后的阳光洒在桑柠的脸上,她不怀好意地笑着,漫不经心地踢着地上的小碎石,看着被绑在树上的他,说着说过许多次的话:“除非哪日你杀了我,我死了,你才能自由了。”他终于或得了自由,终于甩掉了她,一如她所说。
他从来没想过,桑宁会比他先死。
胥连看着桑柠,她的眼角还残留着一滴泪。可是她的嘴角还含着笑意。
他不会懂这个笑意为何,为了她再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时,他虽没有回答,但亦未有否认?
胥连不知道其实她早就命不久矣,她还是算计了他,在他刺她的那一刻,她握住了剑身,在上面抹上了剧毒,她用这样一种方式,让自己在他心中留下一点位置。
你知最痛为何?
是不敢爱。
你以为最苦的是什么?
是爱不能,恨不得,又放不下。
桑柠于他便是这样。
现在,爱不能,无所爱,恨不得,无所恨。
他抬起头,看着天边泛起的微光,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