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本应读小学五年级,因坟场搭椁侮辱领袖被学校开除,在生产队被监督劳动,随时准备被批斗游行。他仍然有家难归被安排住在牛棚里,与之前不同的是每月能分到口粮可以自炊裹腹,至于按人头应该分得的油票肉票糖票布票等从来没有领到过,也不知道原本就没有还是被谁黑了。
牛棚的夜都是黑暗的,即便是初一熬到十五满月,那皎洁的月光也很难光顾牛棚,因牛棚三面无窗,而无墙的一面又为阴向,这给应声夜读带来困难。
古人能凿壁偷光,可这一点他都无法做到,因为隔壁的水牛和石磨它们不需要光,即使隔壁有光可借,一个被监督劳动的小反革命岂敢凿集体的墙壁?
人们都习惯用灯盏照明,可这是需要油的,他从未见过油票,哪来的油?
他发现杀猪时,杀猪匠翻大肠小肠去便垢的水里漂了一层白花花的东西,那是从猪肠子上掉下来的油。杀猪匠翻好洗净猪肠后就把那脏水倒进河坎。
他就在倒水的地方一点一点的将那白色的肠油捡起来,这与他爷爷布福来在镇上粮站从石缝砖缝里用竹蔑子剔出米粒来有些相似。凡是生产队里谁家杀猪,他都要去捞这个油水。
他把捡回的肠油挤干水晾一晾捏成团,用粗棉线裹嵌在里边当灯芯。开始不着火,等肠油受热有了一些液体油后灯芯会蹿出小小火苗,但总是发出哧哧哧的声音,有时还会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使小油星蹦到他的脸上,那烧焦脂肪的臭味慢慢的踅进他的鼻孔。
杀猪匠非常同情和佩服应声,后来干脆在倒掉脏水之前把浮在水面的一层肠油捞起来送给他,还偷偷的在里边夹一小块板脂油,有了它,夜间的牛棚就有了微微的亮光了。
社员们开始以为应声舍不得用食油点灯,当知道他没有油票时都很气愤,在一次社员会上有人为此责问施步仁,他当时还兼任队长。施步仁哼哼哈哈没法解释,下面的人在悄悄的议论认为队长吃了黑,他怕自己背黑锅不得不说了实情。原来凡是被批斗被管制的人的计划都给了厉大守,供他们审训“人犯”时享用。
夜已经很深了,应声仍然在读书,他有很多字不认识,只有借助字典才能读下去。虽然艰难,但他仍然坚持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读,他相信只要不懈努力总会有收获。
深夜的牛棚和牛棚里的微小火苗,人们已经忽略了它的存在。小河对岸的脚步声吸引了应声,他吹灭火苗走出牛棚向仓库望去,那不大的窗户里隐约闪烁着手电的光亮,他好奇的越过小坝,悄悄的走到仓库的后窗下,他轻轻的推开挂在窗外的草帘,从窄窄的缝里清楚的看到了里边手电的亮光,还看到有三个人用箩筐在盛小麦、稻谷还有黄豆。他们接着就清理现场,还用一块约一尺多长五六寸宽的木板在粮囤子上像按戳似的依次按过去。他后来才知道这是粮戳,在粮囤子表面的粮食上盖戳是为了防偷盗,只要动过粮食,戳印就被破坏,人们就会发现破偷盗了。他们那来的粮戳儿,是仿制的还是和管戳的人沆瀣一气?
三个人各挑了两箩筐粮食出门,关门和锁门的声音很清晰,怎么还有仓库钥匙呢?
看了这些,应声不敢喊捉贼,这也许是队里要干什么公事吧?不对,如果是队里的公事,管钥匙的仓库保管员和管粮戳的人都得到现场才对!他便悄悄的走到路边隐藏起来。他大吃一惊,这三人都是厉大守和施步仁的人,而他们为了避嫌并没戴红袖套。只听见他们在轻轻的说话:
“到黑市能卖不少的钱唻!”
“对啊,多买点好酒好菜孝敬头儿。”
官仓老鼠大如斗,谁遣朝朝入君口。这是应声从爱不释手的耿会民叔叔赠送的《唐诗选编》中读到的诗句。他愰然大悟,这是厉大守派来的硕鼠啊,竟然猖狂偷盗集体的粮食!他没有能力阻止这些行为,就算去检举揭发又有谁相信他呢?他愤愤的回到牛棚。
奇怪,又听到屋后猪圈边有轻轻的脚步声,他悄悄的绕到屋山头躲着偷看:
有两人鬼鬼祟祟的在喂猪,猪吃得很香,吃着吃着,猪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只见两人共同扛着一头猪匆匆的走了。应声觉得很奇怪,喂的什么东西,怎么猪吃了都没声音啦?他走近猪圈,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而猪圈里的两头猪已经醉醺醺呼呼睡了。
饲养员发现少了一头猪,仓库保管员发现粮囤子浅了。集体失窃这么多东西这在全公社都是大案,厉大守、施步仁都到现场过问了此事。
“哪里被偷了?”厉大守板着面孔大声责问。
“我好像觉得囤子浅了……”保管员指着粮囤子说。
“原来盖的粮戳被动过吗?”厉大守又责问。
管粮戳的人感觉粮囤子上的戳印与自己盖的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儿不一样,他怕说错话,就违心的说:“粮戳好好的,没……没人动过。”
厉大守指着保管员的鼻子:“粮食哪里少了。是你偷的?”
“是我……我眼花看错了。”火都烧到自己身上了,保管员全身哆嗦,只字不敢提失窃的事了。
厉大守他们来到猪舍察看现场,他责问:
“猪真的少了吗?”
“真的少了一头,原来这个圈里三头猪,都快出圈卖钱了。”饲养员实话实说。
“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呀,是你监守自盗吧?”厉大守反问。
“什呢意思?”饲养员不解的问。
“还不懂,我说是你偷的!把他抓起来!”厉大守恶狠狠的说。
红袖套立即把饲养员捆绑起来押到应声家审训。他直喊冤枉,而红袖套从背后揪着他的衣领向前猛推。一到审训点,饲养员就闻到了宰过猪的臊腥味,还看到地上零星的散落着一些猪毛,莫非是红袖套他们偷了猪?而红袖套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拉下他的裤子,用皮带噼啪噼啪的不停抽打,屁股上被抽出了一道道血印,有的地方肉都绽出来了。
饲养员心想如果说猪没有少也许能放过自己,便央求的说:“冤枉啊,我没有偷!我是猪脑子记错了,猪没有少!放过我吧!”
红袖套把他推到门外,嘴里呵斥着:“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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