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关内发生旱灾饥荒,大批难民,涌入京城,民众更是卖掉儿子女儿来接济粮食,这个卫玖早就知晓。
因去年先是干旱连日,又是连绵大雨,旱灾,蝗灾,百姓苦不堪言,据说小皇帝更是殚精竭虑,更是大赦天下,轻徭薄赋,赈灾救济,可这种事,还真是老天,又没有现代的灌溉技术,也没有农药的产生,当然粮食收成不好了。
卫玖名下的几处庄子去年也是受了蝗灾,粮食紧缺,卫玖自己做主,将那些粮食只除了保证她这里每月的固定的之外,其余的都分了下去,分给了庄子附近上的村民。
几人见卫玖皱起眉头,都摒心静气,不敢吵闹了,静静立在一侧,江嬷嬷更是知晓姑娘心善,平日里,遇上小偷小窃的,只要是查明对方真的是被逼无奈,姑娘一般都会接济,可这流民真的是个头疼的问题。
卫玖忙给将口中的虾饺慢慢咀嚼完,又喝了几口燕窝羹,便放下了,“可谴了大夫去?”
管事卫嵘是个稳重的,“嗯,请了大夫,可是庄子被一群流民占领了,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又有个领头的,多方斡旋,可是将我们派去的人都打了回来,属下记着姑娘往日的教诲,不敢伤人,是故,这都半月了,还是不曾解决。不得已,才来请姑娘,能否让卫焦将军过去?”
卫玖微微颔首,表示知晓了,歪头暗暗思忖,“城郊流民多吗?”
“回姑娘,属下曾接触过一人,多是从惠王封地走出的流民,说是苛政,官府苛待,民不聊生,更是到处抓人,他们逃了出来。所以,属下想,长期这般对峙,并非长久之计……”
“吩咐下去,将京郊南山一侧的庄子给流民避所,还有,每日可适当施粥,将这件事情,传出去,最好让丞相,朝中大臣都知晓,流民多了,涌入京城,肯定会造成恐慌,还有,你下去打听一下,惠王封地到处抓人是怎么回事?”
卫玖又命江嬷嬷拿了些银两出来,给了卫嵘,让他见机行事。
待卫嵘离开,卫玖却陷入深思,小皇帝也真是不容易啊,□□皇帝去世,登基第一年,不仅要面对惠王跟景王的威逼刺杀作乱等,还有个更头疼的问题,蝗灾。
一旦蝗灾大规模发生,草木皆光,赤野千里,民不聊生,饥荒四起,各地□□,食人事件便会频发,更为严重的,会动摇到国本。
民生,是大事,更不容马虎。
这时候,还没有农药等灭蝗虫的高科技手法,春夏之际一般都是蝗灾频繁发生季节,春季干旱,雌蝗虫产下卵,夏季多雨,幼虫生长,那么蝗灾必然会发生,也就是说倘若今年仍然干旱那便逃不过蝗灾。
虽然这与她并没有多大关系,但毕竟她也受了间接影响,卫玖在思索会不会因为流民事件,小皇帝召唤父亲回京。
而她也知道,如今小皇帝在时局动荡之时,最缺的是人才,忌惮的也会是武将,小皇帝还不至于拿军权开张,可父亲掌握着三十万兵力,总归是个头疼的问题,看来她必须在适当的时机让父亲解甲归田。
卫玖每日里依旧是闭门谢客,只除了偶尔得去老太太面前刷刷存在感,大多时间都泡在昭熙院的小书房里,而下面小厮经常会去市井之中为卫玖购来各种册子。
一眨眼,就到了长公主设宴幸甘泉畔之日,京郊泰霖边,其实是当年□□皇帝赏给长公主的一座别庄。
卫玖曾经上山时,总是会望见这座隐匿在墙垣宅子,里面是厅堂楼阁,峥嵘轩峻,草木葳蕤,更是听闻驸马爷引了璠山中泉水自庄中,更是堆山凿石,种树栽花,那股活水汩汩流出,自成一景,说实话,卫玖还有点想瞧瞧这处幸甘泉眼。
一大早,江嬷嬷就把卫玖从睡梦里叫起,又是沐浴,又是梳妆,给她专门挑了一件桃红白绫的锦绣裙,裙摆处更是点缀着几朵绣好的木槿花,十分素雅,又梳了个双丫髻,看起来就像是个瓷娃娃,卫玖抗议好久,可江嬷嬷是铁了心要让她看起来,娇俏花容玉貌,卫玖能猜到江嬷嬷的心思,她今年将近九岁,这里的女子,十二岁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年纪,大概是想让她在众人面前拜托那个痴傻大力的形象。
卫玖只带了江嬷嬷随着卫国公府的马车,到了这处别庄。
下车时,卫玖玖感到了一束摄人目光,不正是三姑娘,卫瑶今日穿一件百花盛放缎窄褙,梳个双平髻,戴了白玉簪花,更是戴了个朱红色面纱,如果只除了此刻要吃人的目光,还挺美的。
可惜,她们两个似乎撞发型了,难怪卫瑶一副吃人的模样,蒋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卫玖回了她们一个憨傻呆滞地笑容,看起来就像个傻子,眼看着大房二姑娘已经跟随老太太进去了,卫玖这才悻悻地跟了上去,直接越过卫瑶擦肩而过,因为她知道卫瑶就算想把她吃了,可也知道这是什么场合。
长公主早已在府中设了酒水,瓜果,备了玩物,真不愧是是长公主设宴,人真是多啊,妙龄女子更多,卫玖一路随着丫鬟看过去,穿过垂花门,经过抄手游廊,途径的女子,一个个面目清秀,身材妖娆,袅袅婷婷,堪称比美现场。
这么多给备胎,卫玖心下一叹,这小皇帝跟世子艳福真是不浅啊!
在前殿呆了一会儿,本就没她什么事,看着这些个贵女,一个个笑不露齿,交头接耳,不是说着这家的八卦,就是谈论着哪里的脂粉首饰,这个只是次要的,更主要的是,都在翘首以盼,等着世子或者皇帝陛下的驾临。
卫玖呆的浑身不舒服,也不自在,看到老太太见到这么多家身份尊贵的,此刻正带蒋氏等人一一巴结着,卫玖更是没兴趣了,反正也无人注意到她,遂带了嬷嬷循着泉水的流向离开了,她要找个僻静的地方。
一路向东,活水,路上看到有小厮拉着泔水车,味道浓厚,却是一车车从东南角的小门出去了。
不多时,便发现了一处奇美的景。
竟然人烟稀少之地。
一面翠嶂之后,白石林立,峥嵘峻嶒,一处羊肠小径,通向花木曲折之中,水上修建一凉亭,有石桥正巧通向凉亭,周围更是山石嶙峋,佳木葱茏,石桥之上,更是有几处兽面泉眼,衔吐流水。
卫玖暗暗感慨这处奇观,更为这里此刻无人感到高兴,于是携了江嬷嬷就往石桥上走去,一番探索,将这里的布局构造更是弄清楚,走了许久也累了,在凉亭之中歇息。
倚栏而坐,也不管什么形象了,忽想起刚才路上所见,“嬷嬷,你可知这长公主府的泔水车运往哪里?”
“这老奴哪里知晓,姑娘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个?”
“没,想到这泔水车里的残羹剩渣,怕是够穷苦人家吃很长一段时间,只是突然间想起一个笑话,以前呐,有位皇帝不识民间疾苦,一日大臣向他报告,老百姓没有饭吃了,皇帝却反诘,何不食肉糜,你说好笑不好笑,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更何谈吃肉呢!希望当今皇帝没那么糊涂吧!”
江嬷嬷心下一惊,赶紧制止卫玖,“哎呦,我的姑娘,可不敢妄议天家……”
当下立即环顾自首,发现无人,这又是一处僻静的园子,这才松了口气,可也是被卫玖吓的不轻,“我的好姑娘啊,您在我们跟前说说就算了,今日这可是长公主府里,万一被人听了墙角,可怎么得了啊!”
“嬷嬷,你也太草木皆兵了,都在前厅处等着皇帝驾临,谁会来这里,而且如今这京中谁人不知道我是个傻子,跟个傻子计较,不是显得小气么!”
“好了好了,我是争不过姑娘,我们不去前殿也就算了,怎么忽然间想到这个了?”
卫玖目光幽幽地欣赏着园内,“只是忽然想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原来这般贴切。”晋惠帝食肉糜的笑话,更加上今日这府内,她突然间有点伤感。
叹了口气,看着桥上兽嘴吐出活水,淡淡吩咐了句,“罢了,你回头吩咐卫嵘,庄子上能施舍出去的都舍给流民,能救一命是一命吧!”
说完,卫玖便只是凭栏而坐,看着湖中游弋的锦鲤。
此处是后院,清溪流泻雪,白石穿云,却是镂空的,更是修了石洞,佳木其多,葳蕤氤氲,这处石洞,却隐蔽于山坳树梢之间,园内无法窥探石洞,洞中却能俯瞰全景。
石洞之中,天然屏障。
此刻,两个少年围在石桌前对弈。
大理寺卿宁樊手执白子,突然间想到突围出去的路子,只见棋盘之上,本该被困的白子,倾然间有了出路,一时间得意忘形,“我怎不知还有这个典故,食肉糜,想来陛下这名声可是不够响!”
宁樊更是抬眼望了一眼对面的天子,对面之人挺直背脊,容貌更是俊美不凡,却冷峻异常,从来不笑,总是绷着一张脸,可宁樊却知道他面前的这位少年帝王的胸中丘壑,他日,定能造就一番锦绣山河。
这位少年帝王赵昶,字燕睿,如今才十四,天生就有一身王者之尊,不容侵犯,登基这两年来,却是将性子磨的越发捉摸不透,沉稳内敛,朝中本来轻看之人再无,无一不是战战兢兢。
不过宁樊对他可是严肃不起来,他自幼就与陛下交好,更是在□□皇帝驾崩之时,一心护定王嫡子也就是今日陛下登基,遂两人一直感情甚好。
私下里,经常无君臣之分。
此刻,听到假山之下凉亭中,有个估摸八九岁小童,如此讥他对面的这位天子,自觉地,“只是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如此妄言陛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竟然出自一位稚童之口,”
“这卫将军的女儿,是个有趣的就连我这个回京不到一年时间,都知此女痴傻,看来这丞相大人最近一心想把嫡女塞进宫中,还有樽邑一地,陛下真允了惠王?”
赵昶目光深邃锐利,只仔细看着棋盘之上,似乎对他的喋喋不休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落子无悔。
“你输了。”醇厚低沉的嗓音凉凉响起,让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敬畏。
宁樊大惊失色,再看棋盘之上,他的确是输了,这陛下如今的棋艺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啊,“陛下真是棋艺精湛,宁樊佩服。”
“皇叔要封地,孤便允之。”
“陛下从来算无遗策,只怕这次不止这么简单吧……”
皇帝手札:
天气,晴。
长公主进宫觐见,邀朕去别苑幸甘泉赏花。
孤本无甚兴趣,却在听到受邀名单,卫国公府时分神了。
头一次。
此等宴请,将让孤雀跃如稚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