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樊不满地抱怨近日他接到的各种拜帖，“朝中大臣可是日日上奏，说是陛下不可答应惠王的请求。”

赵昶却是一脸漠然，凌厉的眉宇更添一丝冷意，将手中的白瓷茶蛊置于石桌之上，“这是皇叔的要求，孤不好拒绝。”

宁樊可是不相信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会子也不顾什么君臣之礼了，“樽邑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还是个粮仓，城内可养兵操练部队，惠王这口开的可真不小啊，陛下怎么舍得，回头要是真起兵，樽邑可不是那么好拿下的，陛下到底要如何决断？”

似乎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道，“你在下一盘更大的棋，这一招欲擒故纵使得可真是……出乎意料啊！”

面前之人似乎毫不受他所扰，一身玄色龙纹蟒袍，腰间一件龙纹佩饰，面如美玉，冷峻严肃，漆黑幽深的眸，似能看穿人心，只一边静静喝着茶，并不搭话。

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似乎想通一切恍然大悟道，“你这一招可真狠啊，如果现在治惠王，那么陛下会失去民心，陛下刚登基就大开杀戒，恐怕失了仁政，虽是惩治了不少惠王党羽，可惠王的中心还在呢！可若是这惠王野心日益膨大，走上篡位谋权之路的话，那么天怒人怨之时，陛下再一鼓作气将其擒获，陛下不仅可以获得仁慈的君主的美名，更是给了时间部署一切，将惠王所有力量一网打尽……高啊！”

宁樊说话间更是一直注意着面前人的表情，更是悄悄瞥了好几眼，深邃的眸眼盯着棋局，无一丝波澜，他这个多年好友竟然都捕捉不到一丝帝王的用意，一时间，宁樊深感挫败。

少年天子，帝王之威，他竟从未给任何人揣测圣意的机会，不怒自威。

宁樊顿时像个败下阵来的公鸡，“对了，长公主今日可专门为你搜罗了这众家千金，想让你先过过眼，好有个决断，你对左相千金到底如何想的，前院里你也瞧见了，还是说你喜欢御史大人的千金，这两个据说是上京二美，不相上下……”

“没想法。”凉凉的嗓音，终是不再沉默，打断宁樊的喋喋不休。

“你该不会真的有特殊……癖好？”宁樊心道不该啊，那么美，知书达理的女子，都入不了陛下的眼，难道真是宫外某些好事者传播的……龙阳癖。

此时，卫玖已经回到了前殿，宴席已经开始，江嬷嬷打听了一圈，宴会时分，各家闺秀要上台斗艺。

这个卫玖早就知晓，反正没她什么事，这会子偷偷溜进来，坐在为国公府最边上的小桌边，桌上摆了各式琼浆玻璃盏，珍馐美味，她闻着都口舌生香。

她早上都被江嬷嬷折腾，也没吃多少点心，这会儿子看到白玉荷叶盘中的千层酥，梅花糕，还有葡萄干等，拿了一块就往嘴巴里塞，丝毫不顾及形象，坐在角落里哪有人会注意，更何况她完全无所谓，倒是卫瑶蒋氏几人，倒是看起来紧张关注着别家千金的才艺展示，几乎都没怎么动面前美味。

真是不懂得享受啊，于是，不再管她们几人，自顾吃起来，看的一旁的江嬷嬷真是恨不得堵上自家姑娘的嘴巴，可这姑娘每次在公众面前都是一副贪吃呆傻模样，她又无可奈何，只得随了自家姑娘。

花艺，画艺，舞艺，琴艺，一回回比下来，终于结束了，卫玖的小肚子早已经吃撑了，说实话，吃饱就爱犯困，她刚刚都差点睡着了。

不小心接收到老太太像是淬了毒的目光，打了个激灵，这才勉强撑着身体让自己不睡过去，没办法，她从前就没有任何文艺细胞啊，所有的歌曲在她这里都是催眠的……摇篮曲。

可她总感觉自己脸上有一道目光，却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任何异样，也许是她自己多想了。

终于，曲终人散，几家欢喜几家愁，小皇帝没露面，只长公主接受所有贵妇贵女朝拜，然后宣布才艺展示的最终结果，而卫家就是愁云密布，是右相的妹妹严绛蕊与御史大人府上千金董文嫣拔得头筹。

一个靠乐，一个靠舞，压根没卫瑶什么事。

严绛蕊，年方十四，聪明绝世，字寄玉，右丞相严霆宇之妹也，娴雅能诗，善琵琶。

董文嫣，年方十二，一段绿腰舞，轻盈，娟秀，震撼全场，真真是应了那句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卫玖也着实被惊艳了。

这不，卫玖一行人刚到府里，碧橱窗里，她正倒在拔步床上消气，打算沐浴后看书睡觉，结果，老太太传。

不得已，只得再次盛装出席，因为她有次因为衣冠不整被罚祠堂，自此之后，卫玖就知道在老太太面前，规矩不能破。她只要每次衣冠楚楚地去装傻充愣就好了。

到了正房，就看到老太太坐在正中的罗汉榻上，大房与二房蒋氏分别一左一右立在两侧，大房的三个姑娘跟二房的三个姑娘也都乖巧地站着，卫瑶倒是跪在底下，不知道老太太说了什么，此刻正哭的梨花带雨。

卫玖跪拜了老太太，说完一整段文绉绉的祝福语，就起身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当然，这个每次见到老太太就拍马屁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反正老太太爱听，在她眼里自己又是个傻子，每次只要一拍老太太马屁，估摸着她就不会寻她麻烦了。

鬓发如银的老太太中气十足教训着众人，眼神凌厉，硬是端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你们这一个个的，哪里还有当年卫家有女千家求啊？瞧瞧人家丞相御史府上的女子，聪慧文敏，贤淑得体，深明礼义，惹得长公主与一众贵妇连连赞赏，我可倒好，一个被讥痴傻，一个被讽怯懦，真是老祖宗的脸面都丢光了……”

不就是没拿到女艺考头筹，屁大点事，至于这样子么！

卫玖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再一次打算降低自己存在感，卫三姑娘丢了女艺头筹，可是让卫家丢了脸，一想到她是个更丢脸的，于是，往角落里挪了挪，省的老太太又抓住自己错处。

“三房的！你口中在嘀咕着什么？”凌厉的声音自头上响起，卫玖才发现自己一个不小心露馅了，看到蒋氏暗暗得意的目光，心下了然，肯定是蒋氏这个不省事的爱告状。

卫玖一双清凌凌的眼珠子转了转，规规矩矩地在地上磕了个头，软软糯糯地开口，“回祖母，玖儿这几日学般若波罗蜜，在祈求祖母万事如意身体康健，甘泉寺的老爷爷让玖儿念的。”

老太太满腔的怒意，在看到她如此乖巧的模样，黑亮的眼睛宛若星辰，就是不谙世事，心底倒是升起了一丝怜惜，罢了罢了，跟个傻孩子计较什么，于是，准备发泄到卫玖身上的怨气顿时消散了，“好啊，那玖儿多念念，也给你大伯父二伯父念念。”

其实是她胡诌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乃是佛家经典，她以前翻阅过，奈何晦涩高深，她那时候还没那个悟性，也便没有继续看下去。

老太太又是一番训斥，许是奔波了一天，没多会儿便也乏了，打发了众人。

大抵是受了训斥，大房与二房消停了一段时间，卫玖也好不容易寻得一段悠闲时光。

先是为了圆那一日，她在老太太面前撒的谎，特意去了一趟甘泉寺，之后又去山上桃花坞住了几日。

桃花已经慢慢凋谢，每日里，坐在桃花树下，身上落一层厚厚的花瓣，傍晚时分每天跟着江嬷嬷给菜苗除草。

拍拍垄条生新碧，片片菜畦点墨玉。

墙垣之外，山泉水自田间缓缓流淌而过，此刻，暮春时分，菜畦都长出了新芽，还真有点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的意蕴。

山谷前面，她种的那一片油菜花也开了，黄萼裳裳绿叶稠，清风吹来，朵朵黄色骨朵随风摆动，格外美丽。

卫玖就是感慨这里没有嫁接技术，不然她可以开发下旅游业，让人来游览这一番景色，上辈子读书总是没有时间去郊外看看油菜花，所以此刻她格外享受这油菜花开的时节。

这日，卫玖正在篱笆外的麦田边上，看风吹麦浪，绿油油一片，就听到江嬷嬷激动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喘气道，“姑……姑娘，将……将军回来了！”

她爹爹回来了？

不应该吧？

可江嬷嬷从来不曾与她开过玩笑。

她前段时间才与爹爹通过书信，爹爹说是北疆不稳，他可能要推迟归期，怎么可能就一下子回来了？

卫玖抓着江嬷嬷就问，“真是爹爹回来了？可说是什么事？是自己偷偷回来的？还是皇上召回的？”

“老奴也清楚啊，这不，谴了门房小厮过来通报，姑娘放心，这六儿是将军留给姑娘的人，可见是真的将军回来了，姑娘赶紧换身衣服，我们这就回府去！”

江嬷嬷说着就拿起田埂边上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扶起卫玖就往小院里去，一边又扬声吩咐前面的紫萝去山下让车夫备车。

卫玖每次在桃花坞这边，都是随意的打扮，有时穿着的还是她自己央求如画跟碧藤给她改良的衣服，参考着以前自己最爱穿的休闲运动服，这衣服在谷里这边穿着也还行，可若是穿回府里，可是要吓坏众人的。必然会被老太太叫去一顿训斥。

屋里，如画已经给她挑了一件碧色翡翠撒花长裙，又给她配了件月白色坎肩，颜色清丽，倒也符合她的年龄，看起来清清秀秀，格外好看。

江嬷嬷就扶着卫玖走了一段山路，这才上了等在别庄门外的马车，一路上，卫玖思绪就没停过，不断地思索着这次爹爹回京的事情，小皇帝到底是知晓还是不知晓，还有就是在这个敏感时刻，爹爹到底是意识到职业的危险性没有。

卫玖心下一片着急，待马车刚至府院蹲坐的大石狮子时，便利落地跳下马车，在一阵惊呼声中，撒开小短腿脚底生风，穿过垂花门就往正房跑。

刚踏进院子，就看到正厅里父亲一袭墨色披风，看上去更加俊朗健壮，正给着罗汉榻上的老太太行礼。

卫玖见父亲一身常服，没穿铠甲，心下更是一颤抖，该不会真有什么事情，于是，跨过门槛就向着父亲奔去，“爹爹……”

皇帝手札：

天气，晴。

石洞，宁卿邀孤对弈。

孤哪里晓得，会在佳木葱茏，山石凉亭之中看到她，那个粉团子。

她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说，希望当今圣上，不会成为那个是食肉糜的皇帝。

小小的身体，却那般晶莹剔透。

话语，那般看尽尘世荒凉。

那一刻，孤对她，前所未有地好奇。

那一刻，孤想营造一个天下盛世，锦绣山河，与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