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淅沥沥，卫玖躺在拔步床上，江嬷嬷歇息在贵妃榻上，此时已沉沉睡去，反倒是她，怎么都睡不着。

此刻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偶尔还可听到园内池塘里几声青蛙啼叫，格外安静。

想到父亲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来央询她的意见，可否愿意同行，卫玖却是思索良多，为何皇帝会直接下旨，难道她这一次又是质子，还是皇帝虽然要重用父亲，又怕父亲会途生枝节，于是拿下她，好手握父亲的命脉。

古往今来，为人臣者，必有三忌：一忌才高压主，二忌权大欺主，三忌功高震主。

父亲，如今的职位确实是犯到了为帝者的三忌了，但，才能，并未过于彰显，也从不曾欺瞒，更未震主，幸亏还未越过底线，一旦越界，那么不是削职为民，就是身首异处，抑或全族覆灭。

虽然无法知晓这次安排与父亲的职责，但军权始终是一个国家的命脉，小皇帝不会让父亲的军权旁落的，总有一日，终会夺回的。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阻止这一日的到来，抑或是直接避免这一日的到来。

想到自己还有时间，卫玖顿时心下一片清明，更是下定决心，此次要好好演好一个质子的角色，随时可让小皇帝拿捏分寸，这样子才不会猜忌父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后，这才缓缓入睡。

雨，下了一夜，卯时三刻。

细雨如烟，雨水顺着屋檐，缓缓淌下。

天微亮，江嬷嬷已动身，老太太素来规矩极多，卫玖在府内的日子，都要去晨昏定省的，三房都要，卫玖以前总要避开其他两房的人，总是卯时就起，早早行了礼回房继续补眠。

卫玖因为晚上辗转反侧，失眠良久才睡着，此刻江嬷嬷喊她，却是有些不想起，可一想到不想处理麻烦，硬撑着头皮醒来，只让江嬷嬷梳了个双髻，什么都没戴，洗漱后稍微清醒些，就去了福瑞院里给老太太行礼。

因昨晚的晚宴未能如愿，老太太今日一早，就全府通知，说是午膳要在福瑞院。

大约是父亲回京，侵犯到二房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如画一早来报，蒋氏又给老太太寻谋了许多古玩珍品，老太太嗜画，蒋氏便仗着财大气粗，更是搜罗了前朝许多珍贵古画。

据说有前朝名家米霈的大作《游春图》，一位山水画作大家。

其这幅图，更是描绘的山水，清透秀润，其中山峦叠嶂，泉流深浅，佳木成林，湖光山色，如现真景。

卫玖曾经在师父那里见过一副其作的《溪山归隐图》，其笔墨饱满，更是用墨汁的浅淡勾勒除了一副悠然自得的田园生活，春日小花儿绽放，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山中凉亭二人对弈，画面富丽明亮，看完真有种世外桃源的景象。

也难怪老太太高兴了，就连卫玖都心痒痒地，想观之，只是可惜老太太也不会给她看，毕竟傻子哪里会懂，只能在心痒痒着了。

卫玖请安完回来，听江嬷嬷说父亲一早就进宫了，她无事正准备再睡个回笼觉，就见如画打了帘子进屋，“姑娘，姑娘，不好了！二房太太得了消息，更是给老太太塞了许多好处，说是在求老太太将卫瑶姑娘换了你，让卫瑶姑娘随将军一起与圣上出巡！”

“什么？”这会子，卫玖才彻底清醒，不怪她大惊小怪，这老太太是个什么人，她可是观察地一清二楚，老太太并不是祖父的原配，也不是父亲的亲母，是父亲的妾氏，二房的亲生母亲，她真正的祖母，早在生下父亲后，因年轻时随着祖父风餐露宿，身体不好，没几年便离开。

当年□□皇帝论功行赏，因为祖母病逝，祖父将妾氏抬了正房夫人，老太太自然而然开始捡现成，所以说老太太这个一品诰命明明是沾着祖母的光，为人更是见利忘义。

平日里就偏袒二房，没准真会听信谗言，来个李代桃僵，让卫瑶代替她出行，再加上，二房求宠心切，万一在途中，一心想施展美人计，成功了还好，万一不成，结果惹怒小皇帝，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她还来及谋划，就直接可以下台了。

她可没那个好心给卫瑶去冒险。

她必须想办法不能让她一颗老鼠屎搅乱一盘她在下的棋。

“姑娘，这可怎么办？如果真让三姑娘得了势，那岂不是又要压姑娘一头，二房本来就爱欺辱姑娘，更是在外面到处造谣说姑娘吃人，这样下去姑娘真的难以许人家可如何是好”

“如画，爹爹如今可还在宫中？”

“嗯，将军还未归来。”

“别担心，此事最坏的结果，是我与卫瑶一同出行，只要爹爹坚持，老太太那里也无甚办法的，只是卫瑶不是个省心的。”卫玖淡定地道，开始思索假若最终卫瑶真的跟去，如何让她不坏了事，她得好好思索一番。

如画二人看着目光澄澈，只除了刚开始的惊诧，此刻已经一派坦然的卫玖，不禁又暗暗钦佩自家姑娘，更是暗自下了决心，此次，定要守护姑娘周全，更不能让二房的卫瑶得了手。

卫玖没了瞌睡，而卫瑶的事情此时还尚未确凿，便让如画备了笔墨纸砚，准备作画。

如画在一旁研墨侍候，卫玖临摹的是米霈的《万壑松风图》，却又独创新意，翻涌滚动的松石，淋漓恣意，山道，溪水，乱石壁立，改变了观察视角，一时间竟有些忘我。

没多久，福瑞院那边就来人，说是爹爹宫中归来，老太太在院子里大摆几桌筵席，要为爹爹接风洗尘。

江嬷嬷从小厨房出来，与如画与紫萝将卫玖收拾一番，几人就匆匆福瑞院赶去。

刚进院门，就见到归来的爹爹，卫玖撇下江嬷嬷等人，迈开小短腿就蹬蹬蹬跑到卫谚忠跟前来，拉住卫谚忠的长袖，一头扎进怀中，奶声奶气地扬声喊着，“爹爹爹爹！”

江嬷嬷在身后喊着，“姑娘你慢点，莫摔了。”

卫玖这声声爹爹倒是把卫谚忠的心都喊化了，一把将女儿抱起，“玖儿这么想爹爹？”

卫谚忠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似乎怕他不相信似的，使劲点头，更是咧开小嘴傻笑。

这一幕，落在老太太眼中，却成了痴儿傻笑，立即心想着二房蒋氏的意见，又一次觉得自己的决定真是对着的。

看着跟在蒋氏身后的卫瑶，长挑身材，窄肩细腰，鹅蛋脸面，眉目清秀，袅娜娇柔，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侯府贵女，自有一段风流态度，又自幼被二房娇养，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是无一不精通。

再看这卫玖，身量未足，圆脸婴儿肥，目光呆滞，更是四艺不精，就连个绣活都做不好，京城之中，流言四起，想到这里，老太太对卫玖就是一肚子气。可她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毕竟三房不是自己生养的，而如今这侯府可是得看三房的脸色。

卫玖似是感受到了老太太不善的目光，这会在卫谚忠怀里更是显得格外乖巧，惹得卫谚忠更是一阵子愧疚，本就对这个女儿有所亏欠，如今圣上表明可携带女儿出巡，更是一阵欢喜，圣上真是仁君，懂得体恤臣子，暗暗下定决心这趟差事他定要用心完成。

卫玖收回视线，因老太太发话，今日府上大房二房都来了，大房的三个少爷，只除了二少爷在宁远书院读书没来，其余的都来了。

大老爷因同僚邀约，说是要议事，不过卫玖却是知晓的，是大房在外面又看上了一小娘子，结果扯进一场官司里，最近疲于奔走，摆脱官司。

二房为了在老太太面前博取好感，虽然二老爷出远门没在府上，可其余姨娘少爷姑娘们可是都来了，且都盛装打扮，彰显着对于老太太的敬重。

其实大房二房的许多妾氏，卫玖之前并没有全部见完，她为了躲避，多半时间都是在璠山上。

今日见到大伯这一众妾氏，真是大开眼界，难怪会整日沉迷，一个个弱柳扶风，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粉面含春，各个仪容不俗。

卫玖见今日二老爷最宠爱的妾氏也出席了，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婷袅，真真一绝色佳人，她都看着迷了，软软糯糯地问了句，“好漂亮的姐姐啊，祖母这是三姐姐的姨娘吗？”

一句话，让蒋氏脸色瞬间铁青，这位新进府的可是个不好欺负的，更何况二老爷还极为宠爱，如画可是打探了许多最近蒋氏因为这妾氏没少吃亏生气的事迹，于是，卫玖此刻不介意给蒋氏更添堵，谁让她又算计到自己头上呢！

因着这会子在爹爹怀中，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点头，蒋氏不敢如何，更何况她此刻有求于爹爹，卫玖有些有恃无恐，之前就看着老太太满脸笑意无蒋氏眉来眼去的模样，卫玖心想估计老太太是被蒋氏给说动了，毕竟若是二房能出一位宠妃抑或皇后，那可是极大的荣耀。

卫玖坐下爹爹身旁，她与府上大房二房的姑娘们都不熟悉，可也能从她们一众眼神中，看出对自己的鄙夷，她们也都不大愿意与她亲近，怕是因为她的名声昭著。

须臾，宴席开始，分桌而食。

卫玖与爹爹在一起，旁边就是卫瑶与卫琼，两个人小声交谈着，倒是将她晾在一边，卫琼养了一段日子，也是恢复了些，更是在蒋氏做主，将卫琼肚子里的孩子拿了，更是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京中人只知卫家二房二姑娘患了重疾，蒋氏匆匆找了家身世清白的秀才，定了婚事，更是允诺给予卫琼丰厚的嫁妆，算好了日子，只等下月初五，卫琼就出嫁，卫玖惊叹卫琼如此惊人的恢复力，已经可以与卫瑶轻松谈笑。

卫玖只安静地坐下，一心吃菜，不再关注他们的一言一行，只把贪吃演的入木三分。

老太太更是摆上了圣上御赐的点心，因着分量极小，也就这一桌有，卫瑶与蒋氏一副高兴的模样，卫玖更是两眼放光，表现出迫不及待的模样，虽是惹了一众嫌弃目光，但吃的却极少，反而是注意着一桌人。

圣上御赐了不少点心，豌豆黄，马蹄糕，芙蓉卷，凤舞卷叶酥，枣泥山药糕，糖蒸酥酪……

老太太分与二房与大房中人，卫玖一言不发，其实来之前她就收到爹爹托人带来的御赐点心，而爹爹也只给老太太留了几盒，剩下来的都悄悄给了昭熙院。

即将散席，老太太终于开口，“此次锦州之行，你尽心尽力守护圣上，玖儿怕是一人会孤单，不若将瑶儿带去，也好与玖儿作伴吧！”

皇帝手札：

天气，雨。

孤邀宁卿丞相卫侯等人商议锦州出巡一事。

议事至午时。

卫侯提出离宫，孤赐下许多糕点。

口味偏甜。

不知，她爱吃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