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小院从西北脚的墙垣之下引入了一股活水,枕着这潺潺流水声而眠,山石亭榭,游廊曲桥,她的闺阁就在这池水之上。
窗牖之外,举目而望,是粉墙环环绕,绿柳周垂,碧水荡漾。
因那一日晚上流连锦州城的夜色,回到小院时已经是戌时三刻,卫玖累极,更是休息了好几日,不曾出府。
碧纱橱里,因不再侯府里,不用再去给老太太请安,可以睡个好觉,这一日又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卫玖穿着家常百花裙,光着脚丫,倚在床上,拿着没看完的画本在看,是一本游记,记叙笔者游历山水的经历,甚是奇特,遂也看的津津有味,心中更是有了一丝痒痒的,竟想去身临其境。
巳时一刻,如画掀开帘子,进了来,就看到自家姑娘这副慵懒的模样,“姑娘姑娘,老爷今儿一早派人传话来,说是晚上一起用膳。还有姑娘知道我们对门那青砖红瓦的府邸可住了谁不?”
卫玖昨日也是随口问了句,她瞧着那院子古朴大气,如盖绿荫下也是气派非凡,定是当地的豪门望族之宅,这会儿看着如画一脸兴奋的小模样,也是起了陪她玩的兴致,“可是哪位朝中大臣?”
如画却是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小眼珠,愣愣道,“姑娘,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到!是当今右丞相严大人!”
卫玖倒也不意外,爹爹既然为她选的是这处宅院,那么必然周围也有其他随行官员的家眷,而对面那处宅子大气,有股凛然正气,必定是胸中有丘壑之人所选。
只是她却没猜到,竟然是当朝宰相,严霆宇,字宏甫,笃志好学,神秘莫测,秉性古怪,文韬武略,能力极强,城府极深,卫玖很奇怪,他这种人竟然是是一心辅政,对于小皇帝一片赤诚,推将秘密机构经营的风生水起。
市井之中,更是诸多传言,弱冠之年,便官拜宰相,关于右丞相的能力卫玖是深信不疑,毕竟在当年一心为小皇帝摆平朝中反派势力,助其顺利登顶帝位,更是一派铁血手段,将一众朝臣治理,据说他还手中捏攥着许多大臣的把柄,可其谋略之深。
更是有流言,说是皇帝与这位右丞相有……某种断袖之癖。
之前倒是还在盛传右相在株洲治理贪赃枉法之徒,大快人心,百姓一片欢呼雀跃,不承想此时,竟是到了锦州,想来是小皇帝召见。
“你如何知晓的?”
“是今日一早,二房三姑娘的丫鬟桃红与丞相府上的一紫衣丫鬟打起来了,说是二人在门口因为一个银锭子,都说是自己的,桃红倚仗着将军,以为对面只是锦州哪家高门府邸罢了,遂中气十足,竟跟人打了起来,鼻青脸肿。”
“最终是严家姑娘出来,这才断了这个一锭银子的官司。”
如画今儿个穿了件紫色袄,青色背心,两个丫鬟髻上面还缀了紫色流苏小穗,此刻讲得正起劲,流苏小穗摆来摆去,甚是好看,卫玖一时玩兴大起,拨了拨她的流苏小穗,“这官司可是如何断的?”
严绛蕊是个知书达理的,卫玖没在她的身上瞧出来娇姑娘的脾气,再加上琵琶极好,对她有一丝好感。
“原来啊,跟桃红打架的那丫鬟也是个炮仗脾气的,是严大姑娘身边的三等丫鬟,早上被派遣出去买当地特色小吃食,而桃红是一大早就去给三姑娘抓药,两人在路上相撞了一次,到了这两家府邸门口,又遇上了,桃红见那丫鬟去捡地上一锭银子,发现自己身上银子不在,坚持那是自己的,两个人就吵了起来,都是炮仗脾气,更是动手打起来,不可开交,惊动了对面府上的严姑娘。而这二人却都是一身伤,严姑娘让人去打了一盆清水,将那锭银子置于水中,却是发现水中漂着一层薄薄的油气,遂断定那不是桃红的,桃红还不服气,嚷嚷着要请三姑娘,严姑娘一直没表露身份,桃红只当是锦州当地上的望门姑娘,遂底气十足,后来是药店伙计上门来,给桃红将掉落的那锭银子送来,桃红还死不认错。奴婢都替她臊的慌!”
“后来啊,是三姑娘的丫鬟春燕出来,认出来严姑娘是丞相大人的亲妹妹,可把桃红给吓了个半死,请罪半天,据说差点把头磕破了,严姑娘真是个好脾气的,竟然都没对桃红发火,这桃红平日里最爱跟三姑娘沆瀣一气,欺负姑娘,真是坏透了!”
卫玖看这如画一副愤愤不平,嫉恶如仇的模样,甚是好笑,“好了,回头吩咐下去,让府上跟来的丫鬟婆子可别去胡乱惹事就成了。对了,她好些了吗?没再弄出什么动静来?”
卫瑶不是个省事的,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自信,总是认为自己可以一步登天,获得盛宠的,卫玖觉得她应该是个过度自恋者。
“那日婆子们去城里请了大夫,把了脉,这正吃药呢,听丫鬟们说养了这几日是好了大半了!更是央求今儿个一早给她梳妆打扮呢!”
听到如画这话,卫玖倒也不担心,“先看看吧,她乱来的话,尽快禀明爹爹。”
如画领了命令,就要出去,掀开帘子,却被卫玖叫住了,“爹爹可说了今日何时回府?”
“将军派人传话,只说是回来用晚膳,具体何时奴婢便不知道了。”
这几日她虽是未曾出府,可却让如画将市井上搜罗了许多话本,册子,游记,她看的津津有味,那萌生出来游历的念头,却是愈来越强烈,这几日更是时常横亘在心头,当下从榻上坐起身子,又看着如画道,“叫嬷嬷来,有事吩咐。”
这日掌灯时分。
卫玖终于将最后一道鲫鱼汤煨在炉子上,江嬷嬷道,“姑娘,这些教给老奴就好了,仔细烫了!”
卫玖一下午都与江嬷嬷在小厨房里,研制菜色,她晚上要求一件事儿。
夜色渐浓,卫谚忠终是撇下一堆公务,回到了小院陪卫玖用膳。
江嬷嬷亲自掌厨,她也做了许多家常小菜,糖醋藕片,虾仁蒸蛋,凤尾香梨蕃茄蛊,佛跳墙,又在炉子上煨了鲫鱼汤。
卫谚忠听到江嬷嬷一席话,更是看向一边的女儿,脸上一片愧色,“玖儿这几日可还习惯?爹爹要保护圣上,此行,怕是不能陪伴玖儿。”
“爹爹,玖儿有这么多人陪着,不孤单,嬷嬷说这锦州城,山水景色极佳,玖儿想出去多多出去逛逛,好不好呢?”卫玖的小手攀上卫谚忠的胳膊,来回摇晃,冲着他撒娇,格外可爱。
听到女儿软软糯糯的声音,又见卫玖今日穿了一条月白色的百花裙,加一件桃色坎肩,白嫩嫩的皮肤,格外娇俏,“玖儿想去哪里逛?”
又想到自己从前总想将女儿往女将军的养,可如今这模样,卫谚忠觉得自己有点想岔了,发现她似乎又长高了些,这才想起,这个夏天一过,她就九岁了,她从小便没有母亲,身边只除了江嬷嬷,也没有人教养她,心下更是一片愧疚。
想到圣上的善解人意,让自己弥补这亏待的女儿,更是发誓要协助宁樊大人将这连环命案给破了,以安天下书生的心,更是让圣上省去烦恼。
可突然又想到,锦州似乎并不是当初想的那般,看着太平盛世,可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搅乱,卫谚忠不知该不该答应她的这个请求。
“爹爹可是担心我的安危?”卫玖是个眼明心亮的,一看到卫谚忠明显纠结的神情,立马知晓他心中所想。
“爹爹尽管放心,我会非常小心,而且男装打扮,出门会带上焦将军的!我已经征得他的同意啦!再说女儿本就力气大,没人能欺负我的!”说着还比划了下拳脚,卫谚忠此前多次教过卫玖一些简单的功夫,她还记得一些。
又缠了一炷香的时间,卫谚忠实在是拗不过这个女儿,便答应了。
卫玖开始慢慢谋划未来,如何将卫将军嫡女这个存在让人彻底遗忘,以便于她日后行动,游历大好河山。
得到自己满意的答复,又开心地陪卫谚忠多吃了几碗饭,更是让人给卫焦多送了许多菜色过去,卫玖这才满意地回房,在院中消食散步,洗漱后便早早睡去了。
这几日,如画早将这锦州城的山水打听地一清二楚。
锦州城西,四十余里,一座雁门山。
高数千尺,林木蓊翳,山崖斩削,山中更是有飞瀑万丈。
五更观日出极佳,四周诛郡山,皆可历历在目,正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啊!
因为之前一直在璠云山中游走,对于山中,卫玖房里的丫鬟都是熟悉的,遂都同行,卫焦本也要坚持同行,可临行前却是更是上吐下泻,卫玖留了江嬷嬷下来,照顾卫焦。
这日一早,卫玖偕同一众丫鬟还有江嬷嬷挑好的随行的护卫出发,更是多带了几个府中护卫,她依旧那日锦袍公子装扮,只不过今日没给脸颊点那颗黑痣。
马车早已经备好等在门口,卫玖带紫萝跟如画上了车,三个人叽叽喳喳商讨着要去游玩的景点,如画在车中查看着带上的糕点。
出了城门,不多时,马车停下,听到外面赶车护卫恭敬的声音,“姑娘,到了。”
如画应了一声,下了车就请卫玖下车。
因爹爹知晓卫玖的行踪,更是派遣了人过来打点好这边寺庙的师父,这会子,更是听到将军府的姑娘到了,早已经在山门处等待。
卫玖早明白她这个爹爹曲解了她的意思,只以为她也要进寺里祈福。
空明寺给香客准备了禅房,可在山中小住,遂也算是一个好去处。
山中只谴了小师父给卫玖大致介绍了下,大致意思是让卫玖去山中寺庙空明寺中多多祭拜,再多捐点香火与功德钱。
卫玖给紫萝使了个眼色,紫萝上前去随小师父捐了香火钱。
卫玖对留在寺庙听僧人讲法祈福这些没什么兴趣,留了紫萝在前殿,她对于讲经什么的没多大兴致,便独自一人往后山而去。
沿着山路向上走了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面前只见,两山对立,一道飞瀑从缝隙间涌出,瀑布声轰鸣,砸入山谷深潭之中。
临崖而站立,俯窥崖底,竟是不可见底,只见白色水瀑。
壮观之极。
因山石峭立,瀑布更是多次跌落石岩之上,遇石飞溅出水花,砸在卫玖的身上脸颊。
一时间,水雾濛濛,竟有阵阵寒意,卫玖的衣襟竟是被微微浸湿。
瀑布前有一亭,取名流觞亭,大抵是寓意临水之亭,卫玖见此处无人,亭中更是有一石桌,上有一正在下的棋盘。
一时好奇,她前世可是爱下棋之人,见这副棋局倒是在书中见过,遂动了动棋盘,棋子大抵石块打造。
这必定是他人未解之难题,遂一时手痒,动了棋盘,发现这棋子竟是重量不一般,若不是她这个身体力大,怕是一时动此棋还是有点吃力。
水瀑的轰鸣声中,她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窸窣异动,似乎有人,再转身,亭外却是站了一字排开,站了五个壮汉。
皇帝手札:
天气,晴。
雁门山,龙秋涧。
水落其间,声激如雷。
流觞亭内,偶遇。
棋盘黑子被动,瞬间棋局颠覆。
棋子为她所动。
此棋局为宁樊两年前游历此处所留,无人能解,为宁樊自豪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