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看谁敢!”
随声而至的颀长身影,浑身散发着疏离冷硬,让人望而生畏,帝王的威严感由内自外。
园内自是多人都目睹过圣颜,此刻见到身穿明黄龙袍的陛下,立马顿时跪在地上,大呼万岁。
其他人顿时反应过来,跟着黑压压跪了一地,山呼万岁。
众人只以为这蒋府是更要飞黄腾达了,这老太君过个寿辰,陛下不仅赐了酒席,送了寿礼,此刻更是亲自出席,只暗暗庆幸,庆幸自己收到了请帖,也有人暗自懊恼自己礼物送的不够贵重。
严绛蕊自是猜到了此刻众人所想,可他们却全都想岔了罢了,这陛下赐宴,只怕是因为某人二十多日将他拒之门外,陛下怕那贪吃的丫头吃不惯蒋府吃食,只想给那丫头改善膳食而已,他们不过是跟着沾光罢了!
若不是她好不容易将那丫头给带出来,这陛下都差点当了梁上君子了。
这可是她听到大哥的拜托,郭统领近日都快被整的不成人样了。
风吹过枫叶林,沙沙作响,火红的枫叶,随风而舞。
扬起的秀发遮住了卫玖的眼,竟是让她一时之间无法辨别,那个从远处款款而来的身影,那一抹明黄,是她的错觉吗?
卫玖愣愣地看着来人,一时之间竟是怎么都没反应过来,那般熟悉却又陌生。
他不是宁樊吗?
那又为何自称为孤?
倒是跪在身边的严绛蕊拉了拉卫玖的裤脚。
卫玖这才发现,身边已然黑压压跪了一地。
秋风吹起火红的枫叶,片片洒落肩头。
恍若这天地间,独独剩下他们二人,相对而站,四目相对。
那双如往常般漆黑深邃的眸子,紧紧锁住她,却又不似往常,此刻仿佛注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愫。
而她恍若要被吸进那一汪深潭中。
“宁……宁大哥?”卫玖试探着叫出声。
“卫姑娘,属下才是宁樊!”跟在赵昶身后的宁樊一想到此后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用上大名,按耐不住心底的喜色,立马附声道。
卫玖指着面前的人,似乎不相信又似乎是在找对方确认道,“那他……是皇上?”
“是,他是当今圣上。”宁樊的声音中气十足。
怎么可能呢?
可眼前的阵仗让卫玖的脑海一片混沌杂乱,一帧帧的画面飞速般闪现,空明寺龙秋涧的初遇,她在他面前乱拍马屁,还有那客栈黑幕下的那个吻,他救她于危难之中,一次次书阁中的相处,她在他面前说皇帝坏话,还说皇帝没人爱,没人真心待……
“你不是宁大哥?你真的是皇上?”几乎心如死灰般最后一次问道。
卫玖紧紧地盯着他的薄唇,希望能从那里听到一句她心底的答案。
“是。”铿锵有力的音节,击碎了卫玖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
所以,他……竟然是皇帝?
这么多年啊!
她当初不是打听清楚了么,怎么可能呢!
严绛蕊虽然知晓卫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可如今这么多大臣诰命夫人,不跪皇帝怎么着都是大不敬大罪,遂扯了扯卫玖的衣袖,“小玖!”
严绛蕊的触碰才将卫玖残存的思绪拉回来,机械般双腿屈膝跪下,脸色惨白,蜷缩的指尖狠狠戳进了自己的掌心,压下脑海中奔腾飞速的光影,这才口齿清楚,一字一顿道,可这一句万岁却是花光了她浑身所有的力气,“臣女卫玖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昶在她瘦弱的身躯半弯时,便伸手要扶住她,她跪在鹅卵石的石子上,却更像是跪在了他的心上,他向来算无遗策,可这些缜密算计,于她而言,都是无措。
他本并未打算此时现身,可在她被人刁难之际,他竟然难以控制。
想扶起她,可是却看到了她眸底深深的拒绝,半弯的身子微微直起,伸出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
罢了罢了,还是别为难她了,心下暗叹气,沉声道,“平身吧!”
众人缓缓起身,可这户部侍郎却兀自跪在地上不起身,“皇上,您要为臣做主啊!此人女扮男装,更是混进府中,府中众人都是瞧见了她自西苑出来,她却矢口不认,还要陛下为臣做主啊!”
赵昶听他如此说道,冷硬的眉眼,瞬间沉了下来,眉目之中俱是戾气,一片阴鸷,凉凉地瞧着他。
蒋府众人也是纷纷跪了一地,迎合自家老爷纷纷请求皇上做主。
严绛蕊见陛下越来越黑的脸色,纷纷为这蒋府众人担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这陛下此时就是来护短的,干嘛非要揪着一件御赐之物被盗,弄出这么大动静。
对这些刚刚对卫玖落井下石之人更是反感,尤其是那个卫瑶,此刻正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瞧着她们,又一脸花痴地瞧着陛下,一步登天之心路人皆知。
欺辱了她们二人,想那么脱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严绛蕊此刻毫不在意自己会狐假虎威,对着赵昶微微服了身子,“禀陛下,今日是臣女硬要卫玖陪的,她本就不愿过来,是臣女劝说再三,她只是怕臣女烦闷遂答应相陪,又怎么可能会去觊觎偷盗御赐之物。这蒋府中人一口咬定是卫玖偷盗此物,就如卫玖所言,她的动机呢?她是如何偷盗的?赃物呢?什么依据都无,便如此冤枉无辜之人,臣女恳请陛下明查,还卫玖与臣女一个清白!”
她这一番话,看戏的旁人也似乎是知晓了什么,脑子也清醒了不少,不少人纷纷点头,知晓了什么。
有知情者,更是不由得想起了这蒋老太君的三女儿便嫁给了这卫国公府的二老爷,而这二房与三房之间怕是没那么融洽,自古侯门多是非,不过这卫国公府上的腌臜之事怕也是不少。
一时间,众人纷纷交换着神色。
卫玖此时脑中如天人之交,她真的难以相信,面前之人,这人忽然间换了一个身份,这么长时间的接触里,她竟然毫无所知,居然还次次在他面前评议朝政……
严绛蕊说完便瞧见卫玖只定定地盯着地面,对所有人的言语,似乎与她无关一般。
同样地,赵昶见她怔愣原地,一头乌黑的青丝如瀑,随风飘散,遮挡住了白皙的肌肤,更是遮住了赵昶视线,让人瞧不出她脸上的神色。
赵昶最怕的便是她会如此,可刚刚情形紧急,他不愿她蒙受一丁点伤害跟委屈。
她刚才的眸光,赵昶从未见过,一时间竟然有些心慌。
严绛蕊本就知晓,此时怕是这二人,内心都是一片天人交战,她与赵昶又相交多年,自是知晓他这人极其重情,而卫玖此时这幅闺容,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让人围观,遂禀告道,“陛下,臣女有一不情之请,卫玖刚被小厮纠缠,此时容貌衣冠不整,难以面圣,请陛下容许臣女带卫玖去梳妆。”
赵昶早就有此意,此时听到严绛蕊如此说道,自是点头,一直紧紧绷住的脸也有了一丝轻松之意,眸光只暗暗瞧了她。
见她从始至终都不曾有任何反应,只被严绛蕊带着往外走去,像是一个木偶人般,心下更是担心,只恨不得赶紧追上去给她解释。
可此时,不得不面前这跪成一片的蒋府中人,更是心生厌恶,心内冷哼,户部侍郎,可真是小瞧了,云穆国,手伸地够长的!
这些年放的长线,也该收线了!
“你……”赵昶随手点到那个一开始污蔑卫玖的小厮,“仔细说说你瞧到的,今日孤与众臣子都在,可想清楚了再说!”
一席话,寒意骤生,气势骇人。
那被点到名的小厮,冷汗直冒,背脊一片寒凉,他头深深跪在地上,早已大脑一片空白,语无伦次,“小……小人……”
不曾说出两句,便吓晕了过去!
赵昶又是点了几人,这些人皆是奴仆,哪里见过圣颜,此时早已被帝王之威给唬住了。有一个竟是吓得失禁,立马有禁卫军上前将人给抬了出去。
卫瑶虽还在花痴,可当这些她与母亲安排之人一个个被抬出去之时,也是慌了神,跪在地上浑身竟然开始不自主地颤抖,她根本就不会知晓今日陛下圣驾会到,那郡主竟然也没告诉她,若是早知道,哪里还顾得上修理卫玖!
此番下来,早已有心明眼亮的,瞧出了这其中的门道,只怕不是蒋氏的荣宠,而这其中便包括了蒋老太君。
心下一片大寒,这一生坎坷沉浮,过得桥比这些个人吃的饭都多,立马便想到了自己三女儿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此事怕是与她相关。
瞧着女儿与外孙女卫瑶此时瑟瑟发抖的模样,心下自是一片惊,竟是这般,可此时事已至此,她不能让祖宗的根基倒下,更不能将蒋氏这一片家业毁在自己手中,毕竟这么多年在后宅中摸爬滚打,她又怎么可能被这小小的意外给打垮。
于是当机立断,便物色了替罪羊!
更是使了眼色,瞧自己外孙女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凌厉。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
不到一炷香时间,失踪的仙桃贺寿,在蒋老太君自己的厢房之中找出,蒋老太君,为了保住自己女儿外孙女,将平日里服侍自己多年的嬷嬷做了替罪羊。
严绛蕊此时在马车之上为卫玖换了简浅粉色云烟长裙,本就是她今日打算参加完宴会要送给卫玖的,将卫玖的身材勾勒的线条圆润,她正梳理着卫玖一头乌黑的墨发。
卫玖自发现陛下真实身份后,便一言不发,更是跟个木头人似的,任由她摆布,严绛蕊自是想了各种法子逗她,却都没什么效果,“小玖!你有什么不痛快便说出来!别憋着!就算是你想打我骂我都成!”
严绛蕊的梳子丝丝捋顺发丝,卫玖心头一直盘桓着刚刚所发生之事,这会子的情绪早已恢复许多,也开始渐渐接受,那人是君临天下的圣上,半晌,终于问出了憋在心口的问题,“严姐姐,你早便知晓他的身份,是吗?”
皇帝手札:
她的眼神。
那般陌生。
竟让孤心头猛跳,慌乱至极。
天知道,那一刻,孤只想抛下群臣,将她拥入怀中。
这群酒囊饭袋。
竟敢对她露出……
孤真想降旨将这一个个的眼珠子给剜去!
孤以后定不让她在任何男子面前抛、头、露、面!
嗯,除孤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