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难得的晴天。
卫玖因解决心头大石,尽管睡得晚却起的格外早,心情顺畅,瞧着自己昨晚放置在玲珑箱中的东西,心满意足地去盥洗梳妆。
几个人到达纸喻轩时,范亨早已等候在门外,不过他的心情倒是有几分沉重,只因,他家姑娘托他照顾的那乞儿裴勇不见了!
他知晓姑娘心烦,这几日便将消息压了下去,可今日姑娘过来,他是知道怎么都压不住了,待卫玖一进轩中,范亨便老老实实将那裴勇近日来的情况禀告。
卫玖才意识到那日在书阁之中并未弄清那个牛皮卷的残本,这几日,她一心在烦扰着打脸皇帝这件事,压根就将裴勇给忘了。
不过,卫玖却总感觉那裴勇不会应该也只是贪玩,他还会再来这纸喻轩,又交待范亨,“若是再来,好生招待便是。”
处理完这一事,范亨恭敬道,“姑娘,还有一事,不知姑娘还记得当年在即墨,那一日大雪,有一人送来一幅画,今天,那人来取画,说是在姑娘这里保存几年,特来取走。”
“哦?”
卫玖更奇怪了,依江嬷嬷所言,那副《御马图》中的人,是她的母亲,那么来人必是知晓她的身份,既然如此,当年不露面,此时又来取画,将这幅画保留在她这里这么多年是何意?
那人与她母亲又是何种关系?
当年又是如何知晓她在即墨?
如今又如何找到这里?
卫玖的脑海中,冒出了无数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她却怎么都理不清思路。
“那人怕是姑娘也认识。”
“是谁?”
“姑娘可还记得当年空明寺中,那一日午后,姑娘抓住的那人,那个书生?”
卫玖略微思索,脱口而出,“卢元衡?”
卫玖对他记忆深刻,高冷书生,清高,画工一流,但其实对于卢元衡她总觉着身上成迷,为何会被毁容,空明寺之中的命案,他又是如何知晓真相,为何会将消息留给她,那日之后,又去了哪里……都是迷。
当年未曾想明白之事,一瞬间全部在脑海中翻滚。
“他人在何处?”
“离开了,只说改日再登门。”
“下次来时,务必将人留下。”
“对了,他似乎向店中伙计还打听了一人,属下听那描述,倒是与那日在店中大闹的乞儿裴勇有几分相像。”
“嗯。”卫玖点点头,她早便知晓那裴勇也不简单。
看来这其中必定有着某种牵连,只是她一时半会未曾想到罢了。
可是跟她母亲的那一副图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卫玖的脑子一个上午想了许多,却依旧没弄清,这中间的关系,揉了揉眉心,昨晚熬夜,早上早起,此时困得不行,用过膳没多会就睡了过去,醒来便见严绛蕊已来了多时,卫玖开始旁敲侧击,思忖她该送安慰……道歉礼的良辰吉日,好让皇帝不生气。
倒是被严绛蕊套出许多话,不得不说,严姐姐真不愧琵琶弹得好,还是个人精,立马问出了重点,“陛下要立你为后?”
“严姐姐!”卫玖惊诧啊,难不成这消息已经插上翅膀众人皆知了吗,那她岂不是真的被送上了风口浪尖,“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我今儿个来了,你十句话,八句都不离陛下,不过啊,我听说最近各地藩王都进京了,庆贺陛下生辰。”
“生辰?什么时间?”她正愁这个送礼时间,没想到自动送上门来了。
“陛下没告诉你?”严绛蕊瞧她一脸喜色的模样诧异道。
“生辰宴定在了下月初九,每年这个时候,宫中朝堂以及各地藩王都会在宫中庆贺陛下生辰,那礼物啊是一个接一个送往宫中……”尤是贺礼二字咬地重。
卫玖被她那模样逗乐,自是继续追问。
两个人又是一番讨论,严绛蕊自是回忆了往年陛下寿宴之时,她哥哥在朝中忙碌程度,以及举朝轰动的生辰宴。
不由得,想到近几日,哥哥与宁樊的紧张与忙碌,她倒是捕风捉影到许多消息,暗暗猜测,只怕今年冬的这场盛宴,要举朝震惊,一场腥风血雨,无可避免,思忖良久,还是未将心中的猜测说与卫玖。
范亨来送账本,每隔上一段时日,哪里若有不适当的,要及时指出,以方便管理。
卫玖坐在罗汉椅随意翻着账册,一边听范亨汇报近况。
后院有一小片荷塘,此时荷叶凋零,池中已是一片荒凉。
严绛蕊站在二楼窗牖处,见院中各色菊花也渐渐凋谢,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不由得感慨道,“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今年冬天来得比往年都早,这还未到腊月呢,都这般冷了,怕是又有不少人又要挨饿受冻了。”
卫玖这几日纠结着皇帝的事情,经严绛蕊提醒,这才问范亨,“庄子上的妇孺可都安置妥当了?若是还缺什么,你可要尽快,如今儿天都这么冷了,不能让大家冻着。”
“姑娘放心,属下都安置妥了。”
“嗯,若是有困难,我这里还有些盈余,都未曾花出去,你若是缺了,可到严府上寻我。”严绛蕊补充道。
范亨站在一侧暗暗记下,此前他也意识到今年冬日早,庄上收纳的妇孺老妪也多了起来,虽然此前有准备,可此时也没法保证手下那帮人可有恪尽职守,“姑娘,属下这两日会去庄子上巡视,缺了少了都会着人采办齐全,那些个手艺精湛的也按姑娘吩咐多赏了银两,姑娘尽管放心。”
卫玖跟严绛蕊又各自交待一番,范亨领了命便出去了。
严绛蕊很是喜欢卫玖在纸喻轩内的这间书房,岁寒三友,放置书处,设计地格外细致灵巧,有许多个细小的玲珑木板,一格一格的,或贮书,或置鼎,或者放着笔墨纸砚,放着花瓶插花,盆景。
她那盆景,甚是一绝,活灵活现。
没想到,今儿又瞧见一新样式,严绛蕊走进,细细去瞧,只见紫砂陶盆中,小叶罗汉松自是绿意葳蕤,而旁边多了个类似茶蛊,却又小上许多,有水珠不断滴落,晕染了那本在假山一侧的染料,远远瞧着竟似瀑布。
书桌上摊开的纸张上的两行字,吸引了她的目光,随即念了出来。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这是那日吃螃蟹,随便写的,他们一般不随便动我的东西,这几日没在,倒是忘了收。”卫玖回复道。
严绛蕊又反复念了两遍,狐疑道,“你这可有寓意?”
“随意瞎写的,哪有那么深远。”卫玖顺手将那堆上次她随意摆放的理了理。
“螃蟹倒是个有趣的,横行了一世,最终还不是被烹了,倒让我想想到了那前任知州王瑜,可不也是在锦州横行一时,欺凌霸弱,更是纵容他儿子强抢民女,还有多年前一桩焚火灭门惨案,也是水落石出,最终被陛下一一查办,锦州民众是大快人心……”
卫玖经她一提醒,立马想到这段时日,皇帝那边没任何消息,也许是他太忙了,根本无暇顾及她,“严姐姐,最近陛下很忙?”
“是啊,招待各国使臣,还有各地藩王,能不忙?你若是实在想的紧,倒也不是没法子,我大哥那里倒是有一个陛下的金牌律令,有了那个自是随时可以进宫……”
“严姐姐!”
“害羞了啊?不若回头陛下生辰宴,我带你入宫?”
卫玖自是知道她这是个不错的提议,这皇帝生辰宴,可不是她一个个小女子可以去的,可她的道歉安慰请罪的礼物,若是生辰过了,可就没了那个兴头了。
这一段时日,宫中未曾传来任何消息,她本来想写些小纸条让渊熹苑的人转达,可又一想,觉得甚是不妥。
近日又见不到他,让渊熹苑的人送礼,总觉太随意,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在生辰当日,由严姐姐带进去,顺带着送了,最是两全其美。
她自己又不想去触霉头,万一单独时说了什么不得体犯上的话。
而这个法子呢,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各地藩王的面,应该不会对她的礼物有任何特殊关注吧。
只希望这段时间,他已经消气,不会跟她一个小女子计较。
卫玖的心底百转千回,只期盼着皇帝对于自己的兴趣,只是一时,而且这次她回京的目的,便是退婚,自此以后婚事不再受府中限制,她还是喜欢在即墨的日子,打算等一切都处理妥当后,便回到即墨,只是这件事,现如今还不适宜说出。
卫玖跟严绛蕊离开纸喻轩之时,又吩咐范亨,给轩中那些被安置在庄子上的老弱妇孺,添加冬衣,添加暖炉,更是让大家趁着天儿还未彻底冰冻,雪未降时,快些加工入冬过节时节喜庆的剪纸,好在过年时让大家多休息一段时日。
卫玖一连几日都思索着这大礼如何能让皇帝消气,自然没睡好,入了夜,总觉着冷。
这一日,天没亮就又醒了,掀开帐子,门窗早被她们掩地严严实实,不透一点风,可这窗子上光辉夺目。
只以为自己又睡过了,连鞋都没穿,打开窗牖,便见窗外一片冰雪世界,就像是柳絮飘落般天空大把大把地飘落着雪花,地上的积雪大抵有一尺厚。
瞬间欢喜了起来,如画跟紫萝见自家姑娘醒了,立马进来伺候,一番盥洗梳妆后,江嬷嬷给她加一件狐皮袄子,卫玖站在廊上瞧着这飞舞的雪花,“今日要不要来围炉烤肉?”
众人连连说好,紫萝自是备好了铁炉,铁叉,铁丝蒙,江嬷嬷又备上了鸡肉,牛肉,猪肉等,不多会儿,几个人便生好了火,正围着炉子烤着肉。
卫玖让如画拿出了她往日藏着的桂花酿,这雪天,烤肉就着花酿,格外美好。
没一会儿,便见管事来禀,说是严府姑娘来了。
卫玖诧异,今日大雪,路上难行,这严姐姐怎么此时过来了,“快请来这边。”
严绛蕊披着一件凫靥裘,携着两个丫鬟,跟着卫嵘身后,款款而来,卫玖老远看见了,“严姐姐,今儿有口福啦!”
却不似往日那般欢快,红了眼眶,眼泪打转,一脸委屈,卫玖大惊,连忙站了起来,问道,“严姐姐,出了何事?”
皇帝手札:
烤肉!
孤真是被气的扎心。
一连多日,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
真是个小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