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弘文的身体渐渐康复,还没等好利索,就急着上衙门办公。
他这样急,实在是最近积压的事情太多,而且事态有些严重,特别是流民的问题。
之前闹事的那些流民中有人伤了连弘文,他们都很后怕,事后一连几天都跑到衙门门口跪着求饶。
这件事当时闹出来的动静不小,毕竟当地的父母官都被捅了,想压也压不下来,而且有人在流民中散布谣言才会闹成这样,韦季青当时接手了流民安置问题,虽然不能下重手整治这群人,也没法再送回,因为周边有几个县城已经开始闹饥荒和瘟疫,送回去等于找死。
当初就是为了找个活路,他们才闹得凶,所以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救济和安置流民。
这次还是老办法,官府和当地乡绅商户出钱出力,在不同的聚集点开设粥棚,搭建临时安置点,毕竟之前住寺庙庵堂也不是办法。
这些事原本进展的很顺利,有些流民知道能留下来了,还能有个窝,也就都安分下来,但是就在昨天,官府设在灵源寺附近的粥棚里出现聚众闹事,官兵迅速赶到现场,查出闹事的流民家里有人因为吃了粥棚的施粥,当天夜里就死了。
紧接着连家出钱开设的粥棚也出现了流民喝完粥后暴毙而亡的事,家属和老乡将连家的粥棚都围了个遍,当时沈二娘和梁大成是自己主动申请调过来给连家帮忙干活的,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梁大成脾气硬,跟那些人顶了几句,就被人打了。
不管是因公还是因私,连弘文都不得不出面处理这些事,外面一乱,流言蜚语也就跟着多起来,特别是针对连家的传闻渐渐多起来,什么用毒大米舍粥,什么武力征用流民给连家当苦力,这些传言都有针对连家的趋势,让他不得不防。
顷刻之间,连家就成了风浪的衷心,街头巷尾的人也在悄悄议论,有的议论连家是否为富不仁,有的议论连弘文这个县太爷是否处事不公,然而,整个茂县的官场同僚却是一下子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毕竟他们都知道连弘文是韦季青的心腹,韦季青作为知府都没有发话,自然也不会有人动连弘文,与其落井下石,不如看连弘文如何应对现在的局势。
在这个关键时刻,连家闭门谢客,放出来的消息也很正大光明,连家行的正坐得直,做的事问心无愧,在谣言没澄清之前,不方便见外人。
流民们人心惶惶,谁都怕吃到毒大米,但是不吃又会饿死,所以激怒之下,禁不起煽动的人们又去衙门门口围堵,堵的对象只有一个人,连弘文。
连弘文落轿后,大街上原本看热闹的百姓,再加上门口静坐的流民,加起来也有上百号人,但是在见到连弘文的轿子之后,还是自动往后撤,给连弘文和他的官兵们让出道,有的流民用惊惧的眼神看向魁梧的侍卫,和冷脸的连弘文。
他们只是想讨口饭吃,但大多也是跟田地打交道的老实人,而连弘文这种冷面热心的人,让人看着自然不会一下子就亲近起来,何况他这个县太爷的身份,所以他们跟官府叫板还是有些怵的。
连弘文目视前方百姓,正义凛然道:“各位百姓,我知道大家所求不过是能有温饱,能有片瓦遮头的日子,我们官府也会尽全力的解决,这次有些老百姓出了意外,实属偶然,我们也会尽快查证原因,如果大家对官府或者连家的粥棚存疑,我可以安排大家到别家设的粥棚。”
“当然,如果大家还有疑虑,知府已经出了公文,会动员其他的官吏和富商巨贾捐钱捐物,也会尽快筹集到更多的钱粮物资,帮茂县的百姓解决衣食住行问题。”
流民百姓大多个性朴实,虽然对连弘文的话存疑,但是如果真的能动员那些家财万贯的商人,他们一家捐的银钱就能解决不少人的吃住问题,所以得了保证后,有些人就自动从衙门离去,尽管后头还有人阴阳怪气,觉得连弘文这是缓兵之计,但是大家宁愿抱着美好的希望等着。
连弘文之所以这样笃定,是因为在来之前,他就先去了一趟知府府邸。
那里已经坐了不少官场同僚,都是被韦季青一纸令下,给请过来的。
一开始,韦季青简短的说了几句,主要是表达对茂县流民事件的担忧,想向大家征集处理意见,大多数人是持观望态度,毕竟这种事做好了是政绩,做不好就会满头包,什么饿死人呀瘟疫呀暴乱呀就够让人喝一壶了。
见大家捕捧场,连弘文就主动站出来。
“韦大人,下官有几个想法,能帮助大人筹集足够的钱粮救济这些流民。”
“哦?那快快说来。”韦季青很感兴趣的看着他。
“如今周边县城已经闹出多起暴动事件,全因官府赈灾不利,百姓没有活路才奋起反抗,所以针对咱们茂县的流民,当务之急是要解决这些人的衣食住行问题。”连弘文站在中央,娓娓道来,声音气势都很沉稳,丝毫没有因为这几天连家的传闻而受到影响。
可这话在其他官吏听来就是废话,谁不知道要安抚百姓,可钱呢,他们这些穷地方的财政拨款本来就不富余,再加上朝廷如今国库空虚,皇上都是只会喊空头侯口号,让他们底下的人怎么办。
“自打半个多月前那拨流民进入茂县,我就一直在思索如何帮助这些百姓解决吃住问题,后来想到这将近一年来,我县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好,甚至藏富于民,但是民风淳朴,如果由我们官府抛砖引玉,相信会有更得多人愿意救助这些流民。”
抛砖引玉,如何抛?拿什么抛?众人听得稀里糊涂。
“连大人不妨直说,你要如何抛砖引玉?”韦季青很是配合的接下话茬。
连弘文拱手答道:“抛砖引玉的做法,就是由我们这些父母官带头捐钱捐物,然后动员城里的富商巨贾跟上,我们都做出了表率,再动员老百姓鼓励并接纳这些流民也就容易多了,而且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我愿意将我名下在大兴那处买的农庄以及五百两银子捐赠出来,为这些流民尽绵薄之力。”
大兴的农庄就是田老伯管着的那片农田,之前连家接收了部分流民,就是安排在那儿耕田做工,这些事大家都知道,如今眼看着要产出粮食,他居然给捐了,那可是好大一笔银子。
众人都默不作声,这么大一笔银子,他们有的人拿不出来,毕竟谁要是有这个财力还会被挤兑到这种地方当官,有的倒是有这个本钱,但是要像连弘文一样大方,还是办不到。
唯独韦季青给这个主意捧场,他大力称赞道:“这个主意可行,从上至下,大家都出力,也可谓公平,你愿意捐钱也可谓是体谅百姓疾苦,不愧是一方的父母官,你这等大义,我会上书给朝廷,替你请功。”
连弘文的大手笔也算是给韦季青解围,上次的开荒和治理流民,给韦季青带来了不少好口碑,这次他投桃报李,怎么也得给连弘文面子,让他的付出能得到汇报,而且现在朝廷国库空虚,连弘文捐钱赈灾,朝廷肯定会适当奖赏,他才会吐这个口。
两人也是配合默契的演这出戏,而其他官吏听到能跟朝廷邀功,就像按了启动的按钮,纷纷做出反应,表示赞成连弘文的提议,也愿意掏出腰包捐钱。
“下官愿意捐半年的俸禄。”
“下官愿意捐50亩水田。”
“下官愿意捐一百两银子。”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韦季青一直很提携连弘文,连弘文这主意肯定不是一时之举,既然韦季青默许了这些,他们只有争相捐钱捐物,才能在韦季青和朝廷请赏的公文上能记下一笔。
但也有人表示出担忧,“连大人,咱们为官自然要为百姓做事,可是要说动富商来帮流民百姓恐怕有难度,他们怎么会乖乖听咱们的吆喝?”
连弘文胸有成竹道:“这点我也想过,商贾里有人不愿意也正常,官府如果逼迫他们捐钱,也违背咱们救济百姓的初衷,所以我觉得与其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如诱之以利,商人重利,如果我们许他们适度的实惠,相信也不会不同意,比如根据他们捐款的多少,减免一些商铺半年或者一年的赋税,如果能接收流民为其效力,也可以酌情减免赋税或者颁发奖励牌匾,具体实施办法我会写份文书交给韦大人过目。”
韦季青嗯了一声,满眼的赞赏之色毫不掩饰,说:“这些商人都是聪明人,既能跟朝廷表功,又能在百姓里得了仁善的名声,肯定不会错过机会,连大人真是好计谋,不过你的身体还没恢复,还如此操劳,可要小心身体呀。”
“大人过奖,下官谢大人关心。”连弘文仍然谦虚的应对,继续侃侃而谈道:“这次流民的事不光是咱们茂县闹得很大,别处也不乐观,我也早就想有个快速应对的措施,如果一日不安稳下来,咱们茂县也不太平。前些天流民大闹,老百姓就已经人心惶惶,所以我也想借此机会,让老百姓参与到救济流民之中,倒不用他们捐多少的银两,只要量力而行,比如捐点御寒的衣服,这样缓和了两边的关系,也能减少闹事的机会。”
说到这儿,他倒是想到一件事,有些发笑:“这些都还是我家里的下人想出来的,这几天天气这样冷,府里的妈妈丫鬟们都把自己换季不穿的衣服或者往年穿过但还崭新干净的衣服拿出来,说是要捐给城中粥棚里的流民,我才想到也许百姓有心,咱们也好好引导,不但能救济百姓,也能让他们避免跟流民们更多的冲突。”
众人听到此处,也都跟韦季青一样,对连弘文的应变和治理能力有了点赞许,要知道这几天百姓们对连家的说法可不怎么好听,这次如果连弘文的办法实施的当,不但能迅速化解连家的困难,还能反过来获个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