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39、贵人关照
在煤矿的九年里,我经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故,身边的工友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当中有不少断胳膊断腿,还有极少数的个别人被坍塌的巨大煤块压住,永远地长眠于地下。相比于他们,我是幸运的,运气固然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与三个人的关心与照顾是分不开的。正是他们,让我在此期间免遭不测,乃至全身而退。
第一个人是老矿工老连。
我刚来的时候,由于皮肤白皙,面嫩皮薄,经常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揉揉捏捏,推来搡去的拿来开玩笑。
有个叫张老三的矿工就感慨地对我说:“你呀,长得细皮嫩肉的,真像是个娘们!”
旁边的李老四露出狎猥的笑容:“张老三,想老婆了,晚上就搂着小兄弟睡去吧。”
“呸!”张老三向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骂道:“李老四,就你心里黑暗,藏着掖着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这种让人作呕话也亏你这个家伙说得出口……dmd,什么臭狗屎!”
李老四一点也不以为耻,哈哈大笑说:“只要小兄弟同意,晚上你就可以干他。”
众矿工放肆地跟着哈哈大笑。
我的脸颊滚烫。这些该死的王八蛋,粗鲁得简直无法无天!
“md,李老四,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话文明点好不好?”张老三的脸黑黑的,看情形十分恼火。
李老四见势不好,用手指着我说:“……咦!你们看,小兄弟会脸红……”
有旁人回答:“长大了嘛,懂事了嘛。”
面红耳赤的我挺起胸膛反驳:“我底下又不缺零件,再怎么说,和你们一样也是纯爷们!”
不怀好意的李老四起哄说:“那让我们看看,你身上的零件是不是与我们大老爷们是一样的?”
几个人附和,一同上来摁住我,作势要往我裆下掏。
我拼命挣扎,无奈力气小,根本无法撼动他们象铁箍一般的手指。
就在这时,有人说话了:“得了,别过分,他还是个孩子。”
看得出来,抓我的那几个人对说话之人十分尊敬,一见他话,都松了手。
说话的这人就是老连。老连四十来岁,平时不爱说话,洗了澡,吃了饭,老爱一个人坐在小山包上向远方眺望。比起那些粗鲁的汉子们,老连不会欺侮我,我更愿意接近他,所以常常跟在他的身后。这个时候,老连会露出慈祥的微笑,用手拍着草地,让我坐到他的身旁。我和老连的友谊就在这不经意中产生了。
我来矿上的第一年,便经历了第一次透水事件。在深入地下几十米的矿井上,透水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往往在短短二三十分钟内把来不及逃跑的所有地下作业的人完全给淹没。
那天,我被安排到老连那一组,到十四号井作业。我是最先看到水渍的,因为年龄小经验少,以为只不过是少量的渗水,也没往心里去。可没想到,水位迅升高,很快就漫过了脚面,到了小膝的位置。
有人走到我身边,现这个情况,大喊:“透水了——,透水了——,快跑!”
我才知大事不妙,惊慌失措之下,撒腿就往出口跑。
一把铁钳似的大手拉住了我,老连在我耳边大叫:“你不要命了,出口离这里远,而且位置也比这里低,你还没跑到就被水给淹了。快到五号坑去,那里要比这里高许多——”
可以说,这是一次与时间赛跑的生命争夺战,当时的情况之紧急完全可用“惊心动魄”四个字来概括。
待我们一组人都会合到五号坑的最高处,汹涌的水流也追着我们的脚步,带着骇人的气势奔涌而来。
我们几个紧紧拥抱着围坐在一个耸起的煤堆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快漫到脚边的水流,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度恐惧感充塞全身,能清楚地感觉到死神正一步一步的迫近。
水位继续上涨……就在我们以为必死无疑之时,水却奇迹般停止了上涨。
矿上借来了几架大型抽水机,日夜抽水,我们困在十四号井一天一夜之后才被救上地面。
还好的是,这次事件没有人员伤亡,老矿工老连凭着丰富的经验带着我们这一组人安然脱险。由此,我对矿工的工作有了更深的认识,我的许多相关安全知识都是老连教给我的。
第二个人是运煤司机胡师傅。
胡师傅是个勤奋的人,每天出车之前,他都必须检修卡车,一个人围着车子这里敲敲,那里看看,时不时拿着张垫子钻到车子底下,调刹车,换轮胎,搞得满身油污,灰头土脸。
有人就说:“胡师傅,这是何必?车又不是你的,坏了就往维修店开,老板就会付钱。”
胡师傅回答:“车子虽不是我的,但命却是自己的。在这样的山路上行走,保证车子的良好性能是十分重要的。”
“那也用不着每天都检查吧?隔着两天三天还不是一样?”
“大意不得,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我对停在两排土房前的运煤卡车有着浓厚的兴趣,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生出了当一名司机的愿望,一有时间就上前东瞅西瞅,左摸右摸,还经常跟在胡师傅身后,为他义务拎工具盒,递个螺丝刀板手什么的。
作为帮忙的奖赏,胡师傅会把留在驾驶室里用来对付行驶途中饥饿的苹果香蕉等一些好吃的毫不吝惜地塞到我手里。
矿工们看了有些眼红:“胡师傅,这是你收的干儿子吗?我们怎么觉得你对他比对你亲儿子还更亲?”
胡师傅毫不掩饰对我的喜爱:“我儿子有他一半懂事就好了!”
胡师傅运煤出去是必须要有一个人跟车去卸煤,这个人原本是老板的一个远房亲戚,后来不来了,胡师傅就在老板面前推荐了我。
起初,我嫌卸煤是个轻松活,比下井挖煤挣得少,不想去。
胡师傅就来做我的思想工作:“你知道我为什么指名点姓要你吗?因为我看到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在井下挖煤,心里堵得慌,我总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前途。跟着我去卸煤,虽然挣的钱会少些,但至少不提心吊胆,而且也不是特别辛苦,量多些的时候我会帮你。你的家庭情况我了解,你来到这里也是迫于生活,所以你想挣多些钱的心情我理解。老板本来就有为卸煤工人适当的出车补贴,我会尽力为你争取到这部分钱。这样一来,你所拿的钱基本上与你下井挖煤持平,是我以为较为理想的一个结果。”
我感激胡师傅为我着想,也就答应了。
后来,在胡师傅走了之后,我才明白,在我卸煤的一年多来之所以拿到一份相当不错的薪水,是因为胡师傅还把他自己的那份出车补贴分给了我。但让我感动的不仅仅是这个,更难得的是胡师傅对我的那份良苦用心。在跟车的这段日子里,矿井内事故频,许多人正是在这个时候断胳膊断腿,甚至失去生命,是胡师傅让我远离了危险。
第三个人就是煤矿老板刘胖子。
刘胖子精明,刘胖子贪婪,刘胖子抠门,刘胖子视生命如草芥……这是我与众多工友对刘胖子的一致看法。
那时候到处是煤矿,煤的销售虽没有现在那么火爆,但也显现逐渐走好的趋势,矿主们也不用担心煤会卖不出去,反正“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就等着货主自行上门来提货。刘胖子的精明就在于他自己买了车,专门送煤上门,此举无疑是非常聪明的,订货的电话多了,不仅销量剧增,还兼赚了运输的费用,真可谓一举两得。
我在煤矿的九年里,刘胖子的生活及他自身都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可以这么说,我见证了他的迹史。
先我见证了他逐渐肥硕的身材。他来我们乡里招工时还是个刚露小肚子的小胖子,随后就越长越胖,到后来都已变成像球一样滚圆的大胖子。
再者我见证了他越来越豪华的座驾。他最先的代步工具是一辆轻型的嘉陵摩托,接着就是雅马哈,铃木王,然后摩托车变为小轿车,从桑塔纳到本田。
其三我见证了他身边走马灯般勤换的女人。刘胖子的家在县城,家里有几口人,妻子到底是谁,由于矿里信息闭塞,加上他有意隐瞒,我们无从得知。他经常不在矿上,只是隔三岔五来住上一两天,这个时候他身边往往带有个女子,基本上不可能是固定面孔,而且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风骚。
但不论刘胖子自身如何变,工人们享受的待遇却一如往昔,两排简易土房漏了修,修了漏,他就是不愿意花大钱来进行大改造。
许多工友找过刘胖子理论。他倒是倒了一大堆的苦水,说什么生意不好做了什么煤价一压再压了。说到对工人待遇没有作丝毫改善,他说什么也不肯承认。为此他还举了个例子,比如改建厕所。
原来的厕所就是个大粪坑,离住处不远。每到傍晚凉风习习之时,越是臭气熏天,让人大倒胃口。由于和他一起来的那些女子无法忍受这种气味,促使他下决心建造了一座有化粪池有自动冲水功能的公共厕所。这可能是他干的为数不多的为工人着想的实事吧。
对于矿井里的安全措施,他是视若无睹,能省则省,支撑巷道的木头也是便宜买来的废旧木料。
实际上,矿里出了伤亡的重大事件不下十件,奇怪的是,在其他出事的矿主纷纷落马的情况下,他却安然无恙。
我和许多工友一样,对榨干工人血汗并视工人性命如儿戏的刘胖子是有说不出来的厌恶。但厌恶归厌恶,客观地说,刘胖子是给了我不少与其他工人不一样的关照,让我去跟车卸煤,让我去医院照顾受伤却无亲属的工友,等等。他对我的这份关照,并不是我的凭空臆断,他对我的喜爱也是实实在在的,他在其他人面前,往往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倒是遇见我,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主动和我打招呼:“小方,怎么样?习惯不习惯?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帮你解决的。”
我没有主动向他要求什么,我也知道他会耍些笼络人心的手段,但不否认的是,他的这些话却一直温暖着我。
胡师傅为我争取出车补贴时,就感觉到刘胖子给我的钱比其他人多。胡师傅曾还疑惑地问过我,是不是我与老板有什么特殊关系。
不管刘胖子对我出于何种目的,我都要公正地说,如果不是他,我下井的时间就可能大大增加,这也是我能够毫未损的一个重要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