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雅芳私下到医院做了人流,让我怒不可遏,以至于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的举止:我打了她一个耳光。
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打女人。虽然吴雅芳与我有过一次长达半个多月的冷战,但她在我心中的位置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丝毫的影响,可以这样说,我珍惜她胜过其它任何一切。自从我与她开始处对象以来,村里有绝大多数人都不看好我们的关系,有说我配不上她的,有说我养不起她的,有说我们俩性格不合的……总之,难听的话大大多于好听的话,就差没人公开站出来说一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所以,迎娶她回家,让我有着很大的满足感与成就感,她仿佛就是站在我身边用来标榜业绩的一块里程牌,不仅让那些另眼相看的人闭嘴,同时也极大的鼓舞了我,让我的自信心也得到了升华,达到一种从未企及的高度。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关键靠自己,看准目标,通过努力去争取,往往就能够获取自己想要的结果!正因为如此,我对她呵护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
但当时,我的感觉真是糟糕之极,我就觉得,生孩子是家庭大事,作为丈夫,既要承担必要的义务,也要享受应有的权利,在要不要生孩子的问题上至少得有表决权。实际上,在这个问题上,我并不是一个特别保守的人,比如决定响应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打算只生一个,不管是男还是女,思想上没有重男轻女的偏见。当然,在我脑子里至始至终残留着一种大男子主义思想,无法容忍一个妇道人家在处理这样的事情上把丈夫排除在外而擅做主张,因此在盛怒之下,没有经过脑子的过滤和沉淀就突然出手了。
叭——,我的手掌与她的脸颊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吴雅芳睁大双眼,以一种不敢相信近乎绝望的眼神呆呆地看着我。或许她明白我知道事情真相后会生气,但就是没有想到我会不由分说狠狠打她嘴巴。*的五根手指印在她白皙的脸上渐渐显现出来。我也是望着隐隐生疼的左手发愣,这个时候,我已经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又犯下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吴雅芳的眼泪就像诀堤的河水,哗啦啦地流淌不息。她用拳头使劲的堵着嘴,尽量别让自己发出哭声。而后,她拉开门就往外冲,噔噔噔噔狂奔的脚步声久久回荡在运输公司宿舍楼里的长长走廊上。
我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感到要把她给追回来。可待我跑下楼到大门口时,她早已隐没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我像只没头的苍蝇在大街上瞎转了一两个小时,才想起她哥嫂也在城里,她极有可能是去她哥嫂家了。
我赶紧在街头的公用电话亭里给她哥哥家拔了一个电话,吴雅宾一听是我的声音,只咬牙切齿说了六个字:“好你个方翔,你等着,有你好看的!”
吴雅宾话里充满了威胁的火药味道,这是对妹妹被打做出来的过激反应,我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我从这句话听到了我想知道的讯息:她在她哥哥那里。我心里稍定,至少她现在无安全之虞。
当天晚上,吴雅宾带着几个身高马大的陌生人闯进我的宿舍,左右开弓抡了我十几个大耳括子。若不是我的同事听到动静,前来阻止,可能还不止这个数字。
他还不肯就此罢休,戳指怒骂:“方翔,你什么本事没长,打老婆的本事倒长得挺快!告诉你,我最瞧不起打老婆的男人,今天就给你个教训,别以为我是文弱书生,不能拿你怎么样,我偏要证明给你看,在黑白两道里我照样吃得开,信不信,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废了你……”
我直挺挺地站着,象根直立的木偶,任他打任他骂,只在他出完恶气即将离开的时候才开口说:“大哥,我知道自己错了,请原谅……我只想让你向若闲转达我的歉意,希望她能在合适的时候回来……”
“你当我妹妹是你手里的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告诉你,别痴心妄想,就等着法院给你发的起诉离婚的传票吧!”
吴雅宾气哼哼地说罢,带人扬长而去。
吴雅宾的这句话果然在几年之后应验了,我的的确确收到了法院传票,我与吴雅芳的离婚不幸成为了事实。
一天以后,吴雅芳回到食堂工作。但她没有回到我的单身宿舍来,与我也形同陌路,下了班就直接往她哥哥家里去。
她能回到公司来,就让我非常高兴。她的此举至少说明,她是非常珍惜在公司食堂里的工作。那么,我就作了个推断,她既然在乎工作,就自然在乎我。我认识到这一点,也就不急于与她和解。时间是化解矛盾的一剂良方,只有让她把肚子里对我的怨恨慢慢消化掉,两人的重归于好自然水到渠成。
一次,食堂有好几位大嫂同时请假,吴雅芳忙得连轴转,还额外多了份分菜舀饭的事。轮到我端上盆子时,苏得利不失时机从人堆里挤了进来,嘻皮笑脸地做和事佬:“我说弟妹,你可得给方翔多舀些菜,这几天他出车,可辛苦了……”
吴雅芳迅速扫了我一眼,面无表情:“他辛苦关我什么事……”
“你没发现,这些天他寡言少语,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圈……我就觉得这是油水太少的缘故,你打菜的时候,下勺狠一点就行……”
“这是公司集体食堂,不是谁想加菜就可以加菜的。”
“你们是两口子,如果你给丈夫多加些菜,我们都没有意见……大家说是不是?”
身后人群都笑着附和:“对,我们都没意见!”
看得出来,吴雅芳很想笑,强行绷紧的嘴角来回扯动了几下,释放出难以掩盖的笑意。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饭盆,横了我一眼:“就你事多!”
表面上,她还是装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先盛饭,再添菜,最后加些肉,实则是在装饭之前,她已快速地往盆里舀了一勺肉。我心里暗暗高兴,觉得到了化干戈为玉帛的时候到了。
晚上,待吴雅芳洗涮完下班往外走时,我悄悄跟在背后,打算到了公司之外一个无人的地方正式向她赔礼道歉,并请求她回到我身边。
可能她觉察到我在跟踪,一出公司大门,就加快了脚步,并拐进了附近的一个弄堂里去。我追进弄堂,已找不到她的影子,只好沮丧地往回走。
不想,她转到我背后,在弄堂的出口处把我截住。
我惊喜万状:“雅芳,原来你没走远?”
她一脸寒霜:“你追我干什么?”
“我……我想让你回来……”
“你以为我是什么?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要我回来,你就这么一句话,我就得屁颠屁颠回来吗?”
“我知道,我不该打你,为此我接受了很多的惩罚,我自己的肠子悔青了不说,还被你哥哥带人暴打了一顿……”
“怎么,我哥哥带人打了你?”她显然对她哥哥带人打我的事一无所知。
我看出她关心心切,更是添油加醋地说道:“你不知道吗?你可以去问,全公司无人不知。”
“……可怎么就没有人对我说起此事?”
“看看你的脸吧,严肃成什么样?象是人人都欠你钱似的,谁愿意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你冷屁股!”
“你的脸才象冷屁股……是不是我这张脸变得难看了?”
“是,伤心的人容易变老,你再这样,离成为老太婆怕是不远了!”
“你还说,还不是你害的?都是你打的,还把你的爪痕留在我的脸上,我差点都不敢出门……”
我用右手拍打着左手:“对,我这不是人手,而是畜牲的爪子……”
“别装模作样在我面前演戏了……现在想起我的好处了?”
“你的好处我哪天忘记过?”
“你这个让人又气又恨的冤家……我哥打你哪儿了?要不要紧?”
“他打我身上最厚的部位上……”
“你除了脸厚,还有什么厚的地方?”
“还是老婆了解我,知道我身上的优点……”
“……怎么,真的打你脸了?”
“我脸皮本来就厚,再经你哥几下就更厚了!”
“油嘴滑舌,话没说两句,又不正经起来了……”
“今晚跟我回去吧?”
“不行……我总得告诉我哥哥嫂子一声吧,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包括那些事,是不是都得告诉他们?”
“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打个电话不成吗?”
吴雅芳不置可否,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我心里有些着急,忙说:“你是不是怀疑我的诚意,我可以向你发誓,下次我若敢再打你,天打五雷轰不得好……”
她用手捂住我嘴,不让再说:“好了好了,别赌咒发誓,我信了。其实,我也不对,这事怎么也该跟你说一声的……”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再怎么说,打人总是不对。”
“你才知道打人不对啊?我怎么就那么贱,被你花言巧语糊弄一下,就想着跟你回去……”
“这不是贱不贱的问题,如果你不跟我回去,那就说明你是铁石心肠。”
“我就权当再一次上当受骗……记住,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