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晨光里,一身黑衣的男子,步履矫健的跨过无人的院落,从马房中牵出了一匹枣红大马来。
低下头去极亲呢的蹭着马儿,口中有愉悦的轻笑声。
“臭小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啊!又要一个人走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了出来,长歌靠在一棵树下,看样子,已经站了很久了。
这个家伙啊,从来就害怕离别,所以总是一个人偷偷溜走。
逢单转过身来,有些不满的抿起嘴,似乎在抗议她的出现打乱了他独自离开的计划。
“逢单!”长歌从树下走了出来,打量着眼前这长身玉立的男子,叹气,“就算是要走,也得等我把话说完啊,怎么能偷偷跑掉呢!”
“那你要说什么话,你赶紧说!”逢单抬头望天,清晨赶路正好,希望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长歌气结,瞪着他,“还不耐烦了啊!”
“没有。”他干脆的回答他,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如星辰般闪亮。
看他那样子,长歌有些手痒,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有些感叹。
那个跟在她身后,倔强又别扭的小小少年,终究是长大了啊!
“逢单!”她脸上神色一整,“你这次去京城,重点关注几件事,你听好了。”
她将他拉近,在耳边轻声吩咐着。
逢单僵硬着身体,努力去忽略她靠近耳边时的呼出的热气,额头上隐隐见汗。只是随着她的话,他脸上的神色慢慢的变得严肃,话毕,他坚定的看着她,“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长歌微笑,“我知道,逢单从来没有叫我失望过。”
他展眉一笑,眉宇间是耀眼的热烈。那是自然,他是她亲手教导出来的啊,他怎么能让她一番心血白费。
“可是,逢单,”长歌补充道,“你要好好的,那京城里,我再也不允许失去谁。”她直直的看着他,等着他的承诺,“再没有任何东西,会比你们的性命重要。”
眼睛有些热,他移开了视线,却郑重的点头,“我会小心的。”他知道,她在那里失去了最爱的人,所以,他不会让自己,也变成她的悲痛。
“阿箫!”长歌扭头喊了一声,阿箫很快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
“逢单,这几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各有所长,有的轻功卓绝,有的善识医断毒,有的善易容之术,你下来自己慢慢了解,他们以后就跟着你了,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会都会尽力保你的平安。”
“长歌!”逢单咬着唇,语气竟有些哽咽,“我不要。”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那是长歌的亲卫,个个都是精英。平时隐在铁甲军中,那也是重点保护对像,可是如今,长歌竟然要把这些人调到他身边?他怎么可能接受,那相当于是把长歌的保护屏障切了一块来给他。
“听话!”长歌按住他的肩。
“不要。”他倔强的盯着她。
“你不听我的了?”她柳眉一竖。
“我又不是你的兵,你少拿军令来压我。”什么都可以听她的,可是这个不行。她的安危,是要比他自己重要一千倍一万倍的东西,所以说什么他都不会答应。
长歌头疼,他又不是绛夏凛冬,真要对他强言厉色她也做不来。
长叹一口气,“你当真不要?”
“不要!”语气很坚决。
“很好!”长歌收回按在他肩上的手,俐落转身,“逢单既然看不上你们,留下来也是废物,自我了断吧。动手!”
她一手令下,逢单就惊惶阻止,“不要!”
他的反应已经够快了,可是怎么及得上那几个人手上的动作,几乎是长歌话音才落,她们的手就已经向自己天灵盖拍去。
逢单心下大骇,眼见着几人就要横尸当场,却在电光火石间,箫声短促的响起,顿住了她们的动作。
逢单满头大汗,手还在微微颤抖,紧接着,对长歌怒目而视,“你在干什么?”铁甲军对长歌的话,向来是绝对的遵从,即便她只是一句玩笑,她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对自己下手。
长歌气定神闲的将玉箫插回腰上,“现在,要不要?”
他咬牙切齿的瞪了她半响,才闷闷的点了个头,极不情愿的样子。
长歌的嘴角小小的弯起,“这就对了!”
“砰!”一鞭子甩到地上,长歌跳了起来,就见旁边的地上,已经有深深的一道鞭痕。
逢单翻身上马,看也不看她便冲了出去,“你就知道欺负我!”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有别的其他。
阿箫一挥手,身后的数十人也飞快的牵出马来跟上去。
很快的,一行人便消失在视线中。
阿箫的眉头一直皱得紧紧的,显然刚刚走掉的那几个是她手下爱将,一副肉疼的样子。
“小姐,你对逢单特别的好!”这是她的结语。
长歌背着手,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声音很轻,“跟在我身边的青葱少年,只余这一个了。”
长蓝走了,逢双走了,只有这唯一的一个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命呢?所有靠近她身边的男子,都会遭遇不幸,他们是,秦子期也是。很突兀的,忽然想到这里,长歌自嘲的一笑,什么时候,她孟长歌也会信这些东西了。
阿箫似是明了她的心境,上前一步,将手放到她的肩上,重重一按,“小姐,不要担心,他一定会没事的。”
长歌轻叹,“有时候我在想,或许让逢单什么事也不要管,过过平常男儿家的生活,会不会对他更好?”
“不会!”阿箫的声音很肯定,“那样的生活,不是逢单要的。”
长歌当然也明白,如果真的去过那样的生活了,反而抹杀了逢单的生命力。她只是,有些心疼罢了。
“对了,”阿箫忽然想起一事来,“小姐,之前主君吩咐的那些事,我们都已经办妥了,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提前安排的?”
长歌愣了愣,忽地想起前几天在书房里秦子期得知要与她同赴安州之后所做的那些安排,思维慎密,布防得当,她当时便觉得有些心惊,这位皇子夫君,似乎要比她想像的,更有趣了。
“安排完后你回禀过他了吗?”
“是的,昨晚你睡的时候我们已经告诉主君了。”
长歌凝神想了一会儿,“没有其他的事了,不过那些安排过去的人只是要以防暴动,保障安全的,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出手。”
“是!”
“还有,”长歌顿了顿,“分两个人保护他。以后,他吩咐的事情,你们照做就好了,没有大的异常,不用特别告诉我。”
“是!”阿箫很快的应道。
长歌转身往回走的时候,阿箫没有动。
察觉到阿箫的异常,长歌有些诧异,回过头来看她,“阿箫?”
阿箫认真的看着她,“如果有一天我现他对小姐不利,我会杀了他,也不会提前告诉你。”
长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
阿箫毫不畏惧的回视,“你会心软,会**旧,我不会。”
她的眼里,只有小姐,其他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小姐愿意相信他,她便相信,要保护他,她会安排人,可是绝对不要让她现他有任何不利小姐之心,要不然,她会让他尝到这世上最残酷的滋味。
“好!”长歌答道,然后慢慢踱着步走了。
她并不担心,阿箫是铁甲军的统领,是她的手足,也是最懂她心意的碧玉箫。
“将军,我有个问题,能问你吗?”子期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着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长歌。
“你问。”长歌有些好奇,很难得子期有这般想要她解疑的时候,他曾是天机阁的阁主,手里握的消息肯定要比她自己多很多,他要是都有不明白的东西,她估计更不知道了。
“你为什么留下扶苏?”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以长歌当日的愤怒和隐忍,那些听人号令的兵士她都没有放过了,为何单单留下这个打头的?
长歌有些迟疑的看着他,“你,还在介意当日的事?”
秦子期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他微低了头,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感觉,“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我只是觉得留下她有些奇怪。难道你要打算拿她讲和吗?”
“讲和?”长歌轻哼了一声,“我在等人。”
“等人?”秦子期愣愣的看着她,更迷惑了。
“扶苏能与我齐名多年,不该只有这么点能力。更何况边关的兵力我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那么快就丢了那么多座城池,我们一来,问题就解决了?太不合情理。”
“霜军师不是说那是因为对方不知道你来得这么快,而且又以我为饵有恃无恐才会被你打了措手不及吗?”
长歌皱了眉头,“这当然是一部分因素。可是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所以想留着扶苏再问问看,或许等等看会不会有人出现,说不定在扶苏背后指挥的另有其人,只不过我来得太快对方有事外出来不及赶回而已。”
秦子期瞅瞅她,嘴角有了淡淡笑意,“早知道你还有事要问她,就不该任霜芜绛夏她们去折腾,先是弄了半死,又说了那么多话去气她,现在好了吧,气得个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长歌很无辜的回望过去,“我怎么知道她的小心肝那么脆弱,不过是好心好意给她解释了一下我的行为和想法,她就被气得这样奄奄一息了。”
装模作样的叹口气,“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次还打了个上佳的战役啊!也许下次再有两军对阵,我们不用动手了,直接说得她口味白沫,喷血三升,我们也就赢了。”
“扑哧!”秦子期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看着他眼里流转的快乐光芒,长歌的心略略放下来一点,貌似她很适合彩衣娱亲啊,随便两句话便能让近日里愁思渐重的长皇子笑得这般轻松。
“将军,那你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去寻找几国的流人?”说实话,做这些事,很可能吃力不讨好,所以子期不是很明白。
长歌沉默了一会儿,子期眼睛一黯,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一些,“你看看我们还要收拾点别的什么吗?”
既然她不想说,他就不再问了,他不想让她为难。
眼看着那人把拿出来的东西包好,又打开放回去,又再拿出来,长歌摇摇头,走到他身边,按住了他不知所措的手。
“子期,不要想那么多,要找他们一来是因为我身边的人都曾经受过战乱流亡之苦,想要给与他们有同样糟遇的人一个安身之所,二来,我当然也有些私心。”
私心?子期眨着眼看她,“你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样的私心?”
他才不信,骗人。
长歌慢吞吞的笑着,“我可不是什么悲悯天下的人,一点好处都没有事我怎么能花大力气去做,子期,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他愣愣的顺着她的话走。
“施恩,是天下最便宜的收买!”
子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长歌笑了,“皇上封我甘南道,那里四面大漠,人烟稀少,我总得找点人来干活啊!”
“将军!”子期忽然双手一伸,紧紧的抱住她,“将军,你是个好人。”
好人吗?长歌一直在琢磨着这个词,她双手沾了多少鲜血,当年为了能保持手中势力,暗地里布下了多少埋伏,遍布天下的暗桩据点,也都不全是干净的,这样的她,哪里算的上好人?
“将军?”霜芜看着少有愣的长歌,有些奇怪。
长歌摇了摇头,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压了下来,“霜芜,叫凛冬别忙回来,再查查两国之中,是否还有与扶苏走得特别近的人!”
“将军怀疑扶苏身后有人?”
长歌揉了揉眉心,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所以更加烦躁,”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直觉。”
直觉?霜芜无语望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