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后清闲时候。
街角这家旧时的茶馆里,照旧座无虚席,观者如市。
“正是泰山压顶千钧一发,却见那风娘子大刀一提,挺身而出,一时之间,刀光剑影,风声唳唳,竟是难辨招式,不分上下……”
说至激烈处,说书人抚尺拍了又拍:“二人就此轮着圈儿的打,皆是愈战愈勇,周围可用做暗器之桌椅板凳器物,尽数打砸折毁,可教那缩在墙角的客栈掌柜好生心疼。”
气氛稍缓,语至偏处,满座皆哄笑。
柜台处盯着账册的茶馆掌柜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趁众人兴致正浓,门口处较远的那桌盈盈站出了位姑娘。
那姑娘一身鹅黄襦裙,面貌清秀,墨发如云,甚是明丽脱俗,灵动可人。同这满座茶客,抱拳一礼,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趁着先生润喉,咱有钱的还望捧个钱场,也好教咱们先生多捡着精彩的讲些。”
说罢,从桌下取出块托盘捧着,往前面各桌茶客去讨赏钱。
不少茶客扣扣索索的,只往盘里丢了几个铜板儿,更有甚者索性装聋作哑,喝茶谈天嗑瓜子,偏生不去看那托盘。
却也有出手阔绰的,直接往里丢了角银锭子,那姑娘便笑着道声‘多谢’,再转身离去。
一撇一笑,好生娇俏。
姑娘转了两圈,盘内有了几块银锭,也多了不少铜板,便冲着台上的说书人笑着点点头,回到先前坐着的座位。
说书人得空抿了几口茶水,眼见姑娘坐回了位子,一拍抚尺,待众人安静,继续开口道:“说起这风娘子,虽说生为女儿身,论起功夫来,却是不输那鬼面‘罗刹’的。”
茶馆的小二也举了个木质的托盘,上置茶点干果等物,悄无声息的穿梭在各桌之间。
“这风娘子与罗刹比斗,到底谁胜谁负了?先生可否快给个痛快话儿?”
台下有一壮汉不满道。
随即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说书人却只笑笑,不做理会,接着前话:“江湖传言道,风娘子乃师承赫赫有名的‘玉鼎真人’,使得一手梅花单刀,刀法精练多变,却也极为霸道难测……”
台下众人长吁短叹,一阵骚动。
却终是归于平寂。
只余那说书人的声儿,在大堂响动。
一间茶馆,便是一个江湖。
江湖纷扰经一人之口缓缓道出,时辰也渐渐流逝着。
当说书人的抚尺再一次于精彩之处拍响,已是到了临晚时候。
门口坐着的姑娘往外看了看天色,起身冲着台上说书人轻唤了声:“爹。”
说书人一口饮尽了杯中微凉的茶水,快速收拾了桌上散乱的书册杂物,装入书囊,匆匆补上了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便匆匆下了台。
行至门口,那姑娘顺手接过她爹提着的书囊,二人一同,也不多言,径直出了茶馆。
“这先生,怎说走就走了?”
有茶客目瞪口呆。
柜台上打着盹儿的茶馆掌柜也终是清醒过来。
“一看你这就不是咱这儿的常客罢?”
旁边当即有闲人同他笑道,“先生每日到临晚便不讲了,是定要回家与妻女一同用饭的。”
“可是那位姑娘?”那茶客若有所思,问道。
“正是。”旁边闲人答。
“只是那姑娘…”又有一中年男子眯眼遐思,“说不上是国色天香,倒也小家碧玉,娇俏可人,是别有风格,别有风格的!”
“这陆姑娘生是娇俏是归娇俏,可你若胆敢打她的主意呐……”那位闲人也接他这话茬儿,却故意卖起了关子:“可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往县城东走,看那一间肉铺,那里的老板娘,啧啧。”
“非提溜着一把杀猪大刀,活劈了你不可!”
这回,却是数人一同齐声抢言。
语毕,四周诸位相互对望一眼,皆是心照不宣,哄然大笑。
一众茶客遂啧啧而叹。
不过多时,话题一转,便将之抛于脑后,互相间又侃起了百谈不厌的江湖趣闻,天家闲话。
茶馆热闹依旧。
柜台边的掌柜已不知去向。
……
天光沉沦,视线渐暗,街边的店家先后挂起了灯笼。
先前那茶馆里收钱的姑娘,陆云儿,正背着书囊,同她爹一道行着。
“今儿收成还算不错。”
陆云儿惦记着腰间荷包里那几块不小的银锭子,笑盈盈地道。
说书人陆家老爹便眯眼道了:“那你便留着些罢。”想了一想,又道:“可莫跟你娘说是爹允的!”
陆云儿忍不住的眉眼弯弯。
“娘近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到处搜罗着媒人婆子,想早早儿的把我推出去呢!”
提起她娘,陆云儿话锋一转,撇嘴嘟囔:“还没享几年清福呢,就赶着抱外孙!”
“是啊,闺女大了,都晓得给自个儿存零花了。”陆老爹不禁同她侃笑。
“爹~”陆云儿嗔道:“那女儿也没想着要嫁人啊!”
陆爹布满褶皱的眼角尽是笑意。
“你娘前日里头还和我说要多盯着你和那裴家小子呢。”
天色愈暗,长街的灯火反倒愈显清明,苍穹之间隐隐滚起了春雷。
陆云儿震惊:“什么?!”
“你莫不是真看上了那裴家的小儿子?”见闺女这般反应,陆老爹反倒吃了一惊。
“怎会!那厮生的膘肥体壮不说,性子乖张还不学无术,也就仗着家里头那几座赌坊,坐吃祖宗家业。你家闺女眼睛可还明亮着呢!”
陆云儿难免愤愤然。她娘究竟是有多怀疑她的审美水平啊!
“那咱们云儿是相中了哪家的?”
陆爹顺势就问了。
得,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陆云儿一边惊叹她爹攻人不备的把势,一边眼珠子四下乱瞟。
一时寻不到合适的词儿来转移话题,索性脚一跺,撒娇道:“闺女可是要陪着爹娘的,哪儿能嫁人呢~!”
陆爹便笑开了,一脸的宠溺:“那便不嫁了,爹养着!”
茶馆在城西,陆家是在城东,中间距离挺远。
等不及陆云儿父女行至城东,淅淅沥沥的雨点便落了地。
二人不禁加快步伐。
城东是处较大的街市,不少店家为图个方便,前头是营业铺子,后面就是自家住着的院子。
陆家亦然。
顺着这一整条大街走到中段,见一家挂着‘陆家肉铺’招牌的铺子,已然关上了门。
绕至前方不远那家糕点铺子处的胡同里头,转过巷口,往回倒着数的第四家,就是陆家后院。
刚进院门,陆云儿就听她娘那大嗓门儿从灶房里头传了出来。
“回来了?快洗洗干净吃饭。”
灶间柴火噼里啪啦的响着,菜香味儿也悠悠的四下飘散。
陆云儿被勾的嘴里头馋虫直作祟。
好容易才等到她娘饭菜上齐了桌,一家正用着饭,忽而就听得院门被人拍的‘砰砰’作响。
陆云儿被惊的手上一抖,香酥的鸡腿儿从筷间滑落。还是陆娘手疾眼快,顺手抄过一旁的空碟,险险接住。
都这个时辰了,还有何人上门来?
陆娘看陆爹,陆爹看她……
半晌,陆云儿一声轻叹,起身出屋去开门。
春末的细雨依旧微凉,稍门上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陆云儿踢踏着步子,磨磨蹭蹭的打开门闩。
来者是位走街串巷江湖神棍打扮的年轻人,鹑衣鹄面,寒酸落魄,却甚是讲究的撑了柄竹伞。见开门的是她,愣了片刻,眼中的泪花便闪了出来,“云儿……”
雨水斜飘在檐上伞上,陆云儿微怔:“你…寻谁?”
那人似乎是有些疯癫的,张口就道:“能再见到你,真好。”
陆云儿有些发懵:“哈?”
“江湖风雨大。”
神棍却一脸的决然:“这一回,在下定要护着云儿一世平安!”
那双含了热泪的眸子,只一眼,仿若天地星辰……
————
陆云儿:呵。
哪里来的死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