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了?”
陆家老娘耳朵好使,在屋里头就听到闺女一声冷笑,二话不说,将院门‘砰’的一声关上。
陆云儿顶着一身微潮,回到饭桌,随口回道:“没什么,一个算命的江湖骗子罢。”
陆爹陆娘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算命的?”
“是江湖骗子。”
陆云儿纠正强调:“城外头那些个乞丐流民们,没钱吃喝,饿的狠了,便装作是算命卜卦的江湖先生,进得城来,挨家挨户的寻那些个良善人家,随口胡诌些个什么‘有缘相助’、‘消灾解厄’、‘前世儿女’的。”
“前些日子听后街的李婶儿说,咱街上就有那么一户人家,也不知脑子里头怎么想的,竟被这等不入流的骗法儿,生生坑去了二两银子呢!”陆云儿啃着鸡腿儿,含糊不清的说。
“还有的啊,就是专拣人吃饭时候寻上门,骗吃骗喝骗地儿住!”
正闷声扒饭的陆爹动作蓦地一滞,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僵硬起来。
陆云儿啃完了鸡腿肉,见此情景,难免诧异:“爹?”
气氛忽而有些诡异。
陆爹埋头加快速度,扒拉着碗里的饭,眼角却止不住的偷偷撇向旁边的妻。
陆娘则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
赶忙夹了一大筷子绿油油的青菜,送至闺女碗里,连声道:“吃菜,吃菜!”
陆云儿盯着她碗里堆满满当当的青菜梗子,再看她爹碗里那大块鲜嫩的炒肉片……
突然就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
小雨淅沥,又是一日。
早起肉铺有私活,主家派来请的人来的早,陆家老娘用罢早饭,腰间挎上把杀猪的长刀,便出了门。
陆爹每日午后去那茶馆讲书,晚间与人抄书,白日里头的早上,便得了空儿来编写他那似乎永远也写不完的江湖话本子。
陆云儿提了木桶,准备唤上隔壁糕点铺子家的姑娘玲儿,一同往城外郊野的河畔去摸些个小鱼虾皮,中午下饭打个牙祭。
却不想,这厢稍门一开,就见门外直愣愣的杵着个人。
定睛一看,正是昨日晚间来敲门的那位神棍。
神棍右手边拄了根上书‘神卦’的幡旗,依旧是那一身算命的破布袍子,却梳洗的干净了些。另一只手依旧撑着柄竹伞,眼见是她,语气轻柔地唤了声:“云儿。”
昨日光线太暗,陆云儿也未曾细细打量这江湖骗子。
现下再看来,这位年轻的神棍,虽说是穿着破落了点儿,可那周身流露出的高华气韵,却是教人难以忽略,加之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意……
剑眉星目,仪表堂堂。
一番打量,竟莫名觉着有些合眼缘。
抛开额头正中那块碍眼的痂伤,倒是生了张不错的脸蛋儿。
陆云儿暗自感叹。
面上却依旧摆出了副软硬不吃的冷漠模样:“是你,怎么又来了?”
“抱歉,昨日里吓到你了。”
神棍也迟疑着道出来意。又似想说上些个什么,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是无从出口。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你我,先前相熟的么?”陆云儿忽而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脱口问出。
此言一出,神棍立马将手里拄着的幡旗扔了开去,眼里倏忽闪出几分异样的光彩:“怎么,云儿都记得?”
陆云儿摇头。
她与这神棍,确然是没见过的。
神棍脸上的喜色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僵住了。顿了半晌,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云儿,要、要卜一卦么?”
“我、我知晓你今后的前途天机……很,很灵的!”
陆云儿就笑了。
“莫说我是不信那些个神佛天命什么的,便纵是真有……”
微风轻拂,丝雨如织。
陆云儿话锋一转:“那你倒是先说说,我今后会是怎么个光景?”
“寻仇不成反被追杀,万箭穿身,暴尸荒野,不得善终。”神棍沉默了片刻,答道。
伞沿之下,满眼苦痛之色难以掩饰。
陆云儿:……
神棍见她一脸似笑非笑想要揍人的表情,不由慌了三分,赶忙强调道:“是真真切切的,我与你上辈子……”
“莫说我自个儿活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你这般疯言疯语的,还上辈子?怎么不说是你祖姥姥托梦呢!”
陆云儿笑骂。只当他是上门来骗钱的。
“不是我说,人家算命求财,胡诌出来好歹都留着个底线,也方便后头补上个好听的来捞钱。”又道:“你见谁跟你这般,专拣烂的说,还这么绝,谁人爱听呐!”
“云儿,还没走呢?”却是在屋内写书的陆爹听得门口的声响,扬声问了。
“就去。”陆云儿扭头,扬声回道。
顺手又从贴身的荷包中掏出一角碎银,递了过去:“呶,省着点,够你用上些时日,以后莫在来了!”
却是神棍,一听屋内陆爹的声儿,就跟见了鬼似的,彻底呆住不动了。
半晌,那碎银未接,扔在墙根的算命幡旗也忘了拿。
神棍满身仓皇,落荒而逃。
陆云儿拿钱的手驻在半空,甚是不解。
……
平江县,地处极优,北有官道直通京都,南达江南八郡一十二府,西北直上可通塞外,自古以来便是那南来北往客商必经的地儿。当地民众甚是富庶的同时,也是三教九流极爱混迹的地儿。
正值明后雨前,万物生长的好时候。
小雨如酥,腾烟起雾。
陆云儿与隔壁家的姑娘崔玲儿,只戴了斗笠,提着木桶,一同往城外的郊野行去。
这厢才出城门不远,便见一驾华盖自远处疾驰而来。四角车铃叮当乱撞,声声乱人心弦。
马车飞驰,带起一片水花飞溅。
过往行人纷纷驻足。
崔玲儿停步,不禁同陆云儿打趣道:“这车赶的,跟急着去逮相公似的。”
“银铃做饰,车柱缠纱,脂粉香浓。”陆云儿接过话茬儿:“看上去,倒还真是位小姐。”
二人相视一笑。
马车行的飞快,顷刻间,已是到了城下。
陆云儿嘴角一扬,又道:“那守城的将士定然不敢拦。”
果不其然,那车驾行至城门哨岗,只稍稍减速,并未做停留,直直驶入城门。
惹得城门口排队入城的民众们好一阵骚动。
陆云儿哈哈大笑。
崔玲儿掩唇,却也跟着笑的花枝乱颤。
待那香车入得城门,消失不见,这边的行人早已恢复了原有的情景。能教那些个富家贵胄们火急火燎的事儿,搁寻常人家这里,也只做是一时的随口闲侃……
“对了,你与后街那沈家的二公子怎么样了?”
陆云儿忽而开口问。
“诶?”崔玲儿一怔。片刻,反应过来,却是偏头看向了一旁:“还不是那样儿。我那后娘,收了聘礼银子,巴不得赶紧送我出门去呢。”
“可惜人沈家二公子读书好,也是定要去考状元的,虽说是定了亲,可也不见得真就乐意我这外家。”
崔玲儿一声轻叹,“不说我了。我看那裴家的小公子,似乎对你很是上心?”
“我与他?断断不可能的。”陆云儿当即否认。
“他那人,虽说是不着边际,可对你向来是极好的,与咱们邻里间,也是一道儿玩到大啊。”崔玲儿显然是不信。
说话间,已是看的见河畔水域。
陆云儿放下木桶,略略伸展了下有些泛酸的手臂,笑道:“你莫不是忘了?咱这十里八乡的赌坊,可都是他家开的。”
“旁的不说,就单我娘那儿,就绝不允我跟那等混在道上的人打交道的。”
崔玲儿摇摇头,一脸的惋惜:“那还当真是可惜了。”
陆云儿知晓她心中所想,可这事儿,到底不便解释,只好略带尴尬的笑笑,由她去猜了。
春雨润物,天儿也不冷,正是摸鱼抓虾的好时候。
二人到了河畔,便分开来,各自挑了合适的地儿。
直摸到了腹中泛空,才打道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