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应黎一路马不停蹄,足足行了数十来日。
终是到了记忆里那傻姑娘曾提起过的故乡。
——江平县。
初到县境,人生地不熟。三人又在城中四下打探了两日,这才从东城街头一位老婆子处得了消息。
“哦,陆家的云儿丫头啊,她家就在这街,小公子你往前走,见一家肉铺……”那婆子道是如此。
活着就好。
他的云儿,还在,还活生生的。
有了准信儿,楚应黎也算是舒了口气儿。
可问题又来了,现下又该如何去提醒那傻姑娘莫入江湖,莫去寻仇?她是否也同自己一样,还记得前世的事儿?
便就是当面挑明了,她又能否听信?
思及如此,楚应黎的心头,又染了几分踌躇。
这重活一回的事儿,太过玄奇……
“千峰,若是有人跟你说,知晓你今后的前程命途,你可会信?”
楚应黎蓦地回身,开口问道。
千峰一脸茫然:“啥?”
“主子可是说那些个街头算命的词儿?”千叶小丫头机灵些,当即接上了话茬儿。
街头、算命、卜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楚应黎眼前陡然一亮。脚下的步伐,不禁加快些许。
“招摇撞骗,故弄玄虚,骗财坑人,自然是不信的。”
千叶摇头补充道。显然对那等江湖神棍没个好印象。
可惜她家主子爷,早已是提步走远。
……
楚应黎跑了大半个东城区,才寻到一位正倚着南墙补觉的算命老头。花上一锭银子的高价儿,从那算命的手里头买了他的外衣。
双方就近寻了个小巷,互换了衣冠。
那算命的还很是讲究,随手多送了个上书‘神卦’的幡旗。
做完了这一切,天色已是彻底暗了下来。
穹顶之上,春雷隐隐。
楚应黎整好衣冠,拄起那算命的幡旗,提步欲走。
千峰手托着那柄青风宝剑,紧跟在一旁提醒:“主子,佩剑。”
多年来的个人习惯,世子爷向来剑不离身的。
楚应黎却摇头道:“不必。”
就近从巷子口那家伞铺外头摆着的小摊上取了柄竹伞,拎上便走。
千叶赶忙上前付钱。
一连串的动作,干脆利索,行云流水。
却是待转身离开时,听那看着自家摊子的小儿一声咕哝:“什么臭了的味儿…”
千峰鼻子四下寻着吸了一吸,下意识的就看向了旁边的千叶。
千叶当即跳脚:“不是我!我大大前天还逮空子去河里泡了会儿!”
千峰将信将疑。
二人互相间瞪了半晌,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某位一头扎进人堆子里的主子爷……
想起那位爷一路的风尘仆仆来,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模样儿。
刚才又匆匆的换上那江湖神棍的破落衣装……
千叶面上一呆,失神似的喃喃道:“我觉着,咱主子爷现在若寻上门,绝对是…会被人给打出来的。”
想想那位平日里头素爱干净的世子爷……
千峰深以为然。
小雨淅淅沥沥开始落地,路上行人皆步履匆匆。
“打赌!”千叶忽而开口提议。“我赌咱世子爷,定然碰一鼻子灰!”
“赌金多少?”千峰可不傻,接话道:“二十文?”
得先讲明了条件才是,省得待会儿被这鬼丫头坑!
“十两!”千叶狮子大开口。
“也成,我便跟你赌相反的。”
千峰稍作考虑,随口便应了。
只当自己这妹子,定然是手头又缺零花……
虽说同在东城区内,可等一行三人寻到地儿的时候,街道过往的路人已是寥寥无几。
陆家肉铺早已关上了门。
千峰气运足底,腾空跃起,从檐顶俯瞰片刻。飞身下来,汇报道:“前头铺子同后头院子是相连的,小院屋内应是有人的。”
楚应黎大喜。
三人便又从近旁胡同口处,绕进了通往后头小院的巷子。
一排望去,数到第四户的人家,就见那粗木院门上左右各贴着大红的门神,尚且带着几分年节时的喜庆。
近十几日来,风餐露宿,一路风尘,不敢多有停歇。
此刻到了心心念着的目的地,楚应黎反而是生了几分怯意。
春雨洋洋洒洒。
稍门上挂的灯笼,柔光暖暖。
门前杵着的楚应黎撑开了竹伞,那一坨暗黑的倒影,来来回回的踱步,万般踌躇的徘徊。
千叶小丫头彻底是看不下去了。
他家向来果断的世子爷,何时这般婆婆妈妈犹豫不决过?!
逮着个空子,快行几步,上前去,将院门拍的‘砰砰’作响。
主子爷向来是不喜下人干涉私事的!
千峰心头一滞,赶紧出手,一把提溜起了这泼皮捣蛋的妹子,飞速闪身隐在暗处。
楚应黎全身的神经猛地一绷。
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呢!
习惯性的目光四下游移,正想张口假意训上那不知深浅轻重的千叶丫头一句。
院中已是有了踢踏的脚步声。
慌乱之际,楚应黎竟下意识的想逃……
微凉的雨水飘散在檐上伞上。
寂静的巷子里,小院的门儿‘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打了开来。
前来开门的,是一位年华正好的姑娘。
这姑娘一身鹅黄颜色的襦裙,面上小鼻小嘴小杏眼,墨发仅用几根蝶簪简单点缀,清秀灵动,娇俏可爱。
来人,还是那般熟悉的模样。
楚应黎心头一揪,眼中的泪花不由闪了出来,“云儿……”
姑娘微微怔住,犹豫着开口问道:“你…寻谁?”
楚应黎脑海之中泛起千言万语,一时情难自禁之下,全化作了迫不及待的一句:“能再见到你,真好。”
姑娘的眼中却是一片茫然。眉目微蹙,似还有些发懵。
檐上的雨,无声的落着。
“江湖风雨大。”
楚应黎拼命抑制着自己眼中止不住的泪。
憋了半晌,只道是一句:“这一回,在下定要护着云儿一世平安!”
任凭此时千言万语,倒不如此番誓死一诺!
空气中的氛围,似乎有了片刻的凝滞。
回答他这般慎重而决然心意的是‘砰’地一声关门。外带一声冷呵呵,一句莫名其妙的咕哝:“哪里来的死骗子!”
死骗子……
骗子…
雨丝冰凉,一如楚应黎那凉到了三九寒冬的心。
楚应黎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陆家门口的。
灯火长街,分外明亮。
道旁街边的店家们陆陆续续的开始收摊打烊。
千峰从一旁闪出,跟在楚应黎身侧,绷着张僵直的脸,肩膀却一颤一颤地抖个不停。
楚应黎面色不佳,出言呵斥:“想笑便笑!”
千峰连连摇头,赶紧敛神捂嘴收住。主子爷的糗事儿也敢笑?
他还想好好活着呢!
却不想这笑意憋的紧了,反倒瞪出了一双金鱼泡似的眼珠子,一鼓一鼓的,别具喜感。
身后不远处,千叶小丫头早已是捂着腹部,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楚应黎彻底脸黑了。
顿了半晌,有意掩盖似的一声冷哼,甩袖提步,转身向前行去。那动作之迅速,步履之匆匆,倒颇有几分羞于见人,落荒而逃的架势。
千叶立在原处,冲着前头的千峰万般得意地昂首轻笑一挑眉。
再抬手来,正正接得他哥隔空抛来的一锭纹银。
轻而易举的‘赌资’到手。
千叶小丫头愈发开心的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