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明王狼子野心。
京都近日有小道传言,说是狼子野心的明王爷呐,终是为他那不臣之心遭了报应。
——明王那最最为看中的嫡长子,黎世子,他疯了!
……
楚应黎睁开眼的时候,视线模糊间,只见那一顶深蓝色床帐子。就着身下那熟悉的触感,才辨明了自己此刻,正是身在床塌上躺着。
见他眼皮动了动,榻前立着的那道人影儿立马抬起手来,一指戳着他的面门儿,张口就骂:“南下平乱好好儿的差事,你不接便不接。何必二话不说,当着满朝文武百官撞柱明志?!”
“疯了不是?你以为你一头撞死就能省心了?”
先前七窍流血,筋脉寸断的余痛还有残存,身上的锦被更是压的楚应黎喘不过气儿来。
那人还止不住的在骂:“现在那带兵的肥差儿可被太子给捡了去,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楚应黎头上疼的紧,脑子里头更是一团乱糟糟。
那人还跟粪坑里的蚊子一般,一个劲儿‘嗡嗡嗡’的,吵得人心烦。
“闭嘴!”
楚应黎下意识的就呵斥了回去。
那人似乎没能料到他竟敢这般硬气的直接回骂。
当场愣了一愣,随即气急败坏的冷哼一声,甩袖提腿,一脚踹翻榻前做饰的花架,听得架上那些个装花的名贵瓷瓶噼里啪啦砸了一地,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楚应黎这会儿才缓过来了些许。
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
正是他在明王府内的屋子。
王爷被气到摔门而去,跪在一旁的近侍千峰千叶这才敢探头探脑的凑了上来,见他们家世子爷捂着脑袋要坐起身,赶忙一人出手扶着,一人往他身后垫了软枕。
“世子爷厉害啊!”
“世子爷威武啊!”
向来惟王爷命令是从的世子爷,先前大殿之上,抵死反抗不说,现下竟张口就是一个‘闭嘴’。看看,把向来冷静自负王爷都给气的七窍生烟了呢!
千峰千叶打心底眼儿的甚是‘佩服’。
楚应黎心觉怪异。
青风十九诀,剑招精妙锐利,自为上乘剑法,亦是自己从小修习。这剑法有一独特之处:若是十九诀倒行,便是世间罕见威力极大的杀招。
可剑诀倒行,就必定会引得全身真气逆行,亦是牵动浑身血脉颠倒逆流。燃命以驱剑,招出,剑锋所至,剑气所荡,无人可挡!
招毕,自身筋脉寸断,七窍流血,再无回天之术。
他楚应黎,本该是要必死的人。
可这现下……
楚应黎定睛一看,却见千峰千叶二人竟是身着春衣。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主子您忘了?”
千叶小丫头正是单纯。见楚应黎捂着额头,一副呆愣不解的样子,只当她家世子是脑袋疼的紧了。“您为了不接手那问天阁的差事,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直接撞柱明志了!”
楚应黎满眼诧异。
“王爷是定要您拿下那歼灭江湖邪派问天阁的差事的。”做兄长的千峰先道了。
“可主子爷倒是厉害,明里一口应承的好。”妹妹千叶补充。
“到了陛下要下旨的时候,却百般推脱,更甚于是一头撞昏在了御柱之上!”
“然后陛下就很是‘不得已’的把这差儿又推给了太子!”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倒先把事儿的前因后果给交代了个清楚。
“现在是什么时候?”
楚应黎大惊,失色问道。
“未时,有二刻了吧。”千叶答。满脸唏嘘又道:“主子爷您足足睡了有两日。可是把府里头人都给吓了个半死。”
楚应黎眉心微蹙:“不是时辰。何年几月?”
“元德十七,二月啊?”千峰答,却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了旁边的妹子:“前日里好像是,才过春分?”
“是大前日。”千叶纠正,心头却不禁是多了几分不安。
他家世子,莫不是撞坏了脑袋?
正说话间,门口守着的家仆带了位须发皆白的太医进来,道是:“王爷吩咐,下官来为黎世子诊脉。”
楚应黎有些麻木的伸手,随那老太医小心翼翼的号脉。
心里却掀起了万般波涛。
二月,现下才二月?!
记忆里的秋日,天高,云淡,火红的秋叶铺满了整片土地。
而他心心念着的人儿,却被那帮恶徒生生钉在了树桩之上,万箭穿身……
青风诀出,剑锋如芒,杀气冲天。
赤目的鲜红染遍了山野……
太医诊完了脉象,从医箱中摸出了纸笔,就近寻了个桌案伏着,边纵笔疾书,边道:“世子已无大碍,下官开个方子,只需再好生将养些个时日……”
二月春分,距离秋时,尚且半年有余。
耳闻身畔人言声声,头上的钝痛阵阵袭来,一切都是那般的真真切切。
榻上坐着的楚应黎,恍如隔世……
……
“主子这是作甚?”
千叶刚去后厨提了药过来,就见她家世子爷已然穿戴整齐,正翻箱倒柜的收拾着包袱。
“出门。”
楚应黎答,手上的动作却分毫不慢。
千叶当场给吓了大跳:“主子头上的伤还未……”
“无碍。”楚应黎头也不回,吩咐道:“同你哥也收拾一下,这趟走的远。”
黎世子平日待人向来宽厚,可真正遇上了事儿,却是个言出必行,无人能阻的倔性子。
这些,身为近侍的千叶都是知道的。
便不敢再问,赶紧搁下药碗,四下去寻她哥,收拾行囊。
楚应黎现下满心满脑子念着的都他那傻乎乎的小姑娘。
当时使出那逆行之诀,便就是做好了同她黄泉碧落的打算。
可也不知这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差儿,弥留之际,甫一睁开眼来,竟是回到了这二月中旬时候。这个时候,他刚刚接手朝中平乱江湖逆党‘问天十三阁’的差儿,为掩人耳目,一路微服南下查探。
便也才有了之后同那提着大刀,满江湖寻仇的小丫头邂逅的后话……
楚应黎紧着收拾了当,刚出得王府大门,就迎面遇上了位极不想见的人。
“哟,出去啊。”
那人顶着朵喇叭花似的贱脸,嘿嘿笑着凑了上来。
天儿还不热,那厮偏生装模作样的手执一把折扇。说话间,还颇为‘儒雅’的抬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门儿。“不知世子爷您那脖子上头顶着的东西,休养的可还好?”
语气不善,笑里藏刀,意有所指。
楚应嵩,明王府里的二公子。
楚应黎向来是瞧不上这位同父异母的庶子的。
堂堂王侯公子,好赖也算皇室宗亲,不知修身自好也就罢了,还净跟那等不入流的街头泼皮一般,日日混在赌坊酒场,宿在花街柳巷。
真是辱没先人!
楚应嵩也看不惯他这位名义上的长兄。
明里一副高风亮节君子坦荡荡的样儿,暗地里头跟着父亲明王爷两人,为了谋朝夺权,不知是做过多少腌臜事儿呢!
简直败坏祖宗!
楚应黎不想同这泼皮打交道。只当没见到他这个人,目不斜视,径直出门去。
楚应嵩难得碰上一回这位‘正人君子’的兄长,可不打算这么简单的放过。急行几步追上他来,笑嘻嘻的扬声:“世子爷旧伤未愈,就这么出门去,不怕我去告状?”
正欲离去的楚应黎回身,冷漠脸:“你谁?”认识你么!
冷言冷语,楚应嵩却不甚在意。脖子一歪,嘿嘿笑道:“世子爷这话可就说的不是了。咱蛇虫鼠蚁好赖一窝,出了这道大门,还不都是‘明王府里头’的?哎,您说是吧,大、哥~~!”
那‘大哥’二字的调调儿,千回百转,宛转悠长,别具意味,甚是无赖。
恶心也要恶心死你!
楚应黎还真被他给恶心到了。
奈何事分轻重缓急,现下还没闲工夫来好生收拾他。
便只冷哼一声,甩袖负手,匆匆离去。
成功看到楚应黎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俊脸黑了三分颜色。
楚应嵩仰头,哈哈大笑。
心头得意,一个没留神脚下的大门槛儿,当场被绊的摔了个五体投地的大马趴。
身后跟着的两位小厮忍着笑意,手忙脚乱的扶他起来。
门口立着的几位守卫,却极不厚道的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笑!信不信把你们通通拉进来吃板子?!”楚应嵩跳脚。
话虽如此,可明王重武,守门的这些侍卫们,都是明王爷自个儿定下的人。
对于他一个无权无势还不得重视的二公子,寻常恭敬是得恭敬着,真若计较起来了,这二公子,却也是动不得他们的。
楚应嵩晓得这个理儿。
便只泄愤似的冲着那该死的门槛就是一脚狠踹。
门槛岿然不动。
一声长嚎,直穿云霄,惊起飞鸟一片。
楚应嵩终是被俩小厮一左一右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
春风轻起,渐觉暖意。
站岗的侍卫们强憋着一脸便秘似的表情,肚子里头早已笑的直抽抽。
在这明王府上当差呐,还真是,天天都有热闹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