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个黄道吉日。
连老天爷都很给面子的放了晴。
和风送暖,迎春怒绽,满城柳絮初扬。
因着昨日商定,要给肉铺里招上个伙计。用过午饭,陆云儿便同她娘一起,搬着个小板凳,带上块‘招工’的木牌,往东城菜市口的大戏台子处去蹲人。
戏台子是这片区的商户集资搭建而来。
平日里头,谁家有个红白事儿,请班子闹热闹,都是往这台子上直接划拉。日常哪家要是招工请人,只要往台子上立块牌子,保管不出半日,满城区的人都能晓得……
陆云儿娘俩到菜市口的时候,台子尚且被一伙正比划拳脚的青年郎君给占着。
几位郎君正是年少得意,拳脚功夫又都习的不错,难得一回放开手脚,更是互不相让,你来我往,混战一团。
刀枪棍棒,气刃掌风,破空之声唳唳作响。
围观群众拢作一圈,叫好声一阵接着一阵,热闹非凡。
找伙计是随时都能找,可这般精彩的打斗,却不是日日都能见着的!
陆云儿拽着她娘的袖子角,连求带哄加撒娇的晃了老半天,这才得了允儿。
准她瞧上这么一回热闹……
这边街角,千叶抱着一捧的零嘴儿,也顺着人流凑了过来。
难得楚应黎无心管束,小丫头向来闲不住的,逮个空子便出来溜达。
千叶这厢刚挤进人堆子里头,就见她家世子爷心心念着的那位陆家姑娘,正不甚雅观的在台子上边蹲着。
那陆姑娘目不转睛的盯着台子中间,肩上还斜扛了块大红纸包的木牌。
台上,一群江湖中人,各使绝招,五花八门。
这是,整的啥?
后脖领子忽而被人揪住,硬生生的被拖出了人群。
转过街角暗巷,千叶回身,一脸不满:“哥!”
千峰此番奉命继续蹲守陆家,小丫头是软磨硬泡才跟着来的。却不想,他就眨个眼的功夫,这鬼机灵就没了影儿。
“回头被主子逮着了,看你怎么收场!”
千峰出言警告。
这话说的,千叶可不服气。想起方才在戏台下所见,当即底气十足的同他顶撞:“谁跟你一般死板,盯个人还非得去人家房梁上守着?”
千峰不明所以:“这话何意?”
“我这是先见之明。”千叶满脸得意,道:“知道陆家母女今日会在这边,便就直接来……”
千峰有些懵了:“你说陆家母女在哪儿?”
千叶指路道:“呶,就刚才那台子上啊。”
二人复又回去原地儿,拨开层层人群挤了进去。
千峰仰长脖子,老半天才看清了那蹲在台子边角处的陆家姑娘,肩上还扛着块大牌,——肉铺招伙计?
不觉神经一震。
这年头,招工都还得比试拳脚了么?
赶紧拽上妹子,抽身退开人群。
回去报信!
……
客栈厢房。
“陆家正在菜市口比武招亲?”
听得千叶抢先的回报,楚应黎惊的手中的茶盏险些都给摔了。
昨儿才被陆家伯母随口扯着“不要旁人护”的由头给堵了回来。今儿就办起了比武招亲?
这也忒,欺负死个人了吧!
“是比武招工!”
落后一步的千峰连忙纠正道。
世子爷本就有些发疯的,这下可好,绝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了,还不得是折腾的癫了去?
不由心中暗叹。
只盼着世子爷能早日清醒一点……
楚应黎却是面色不佳,大手一挥,道:“不管招工还是招亲,走!”
刚下楼来,听得店中大堂有江湖人士正高声闲侃。
“那招亲的姑娘长相如何?”一人问道。
“唔,算不上是什么大家闺秀国色天香什么的,却也俏皮灵动,算是别具一格。”另一人答。
又有闲人中途插话道:“这名贵的花儿赏多了,偶尔来点清粥小菜,可不别有风味嘛!”
“小兄弟这话可就说是不是了。”旁桌一位五大三粗的癞痢头,忍不住出言反驳:“既然都已是拉到台子上招亲,想来也不过是年华不存而无人问津,若非隐疾,便是姿色平平罢。”
“哎还真教你给说中了,那姑娘虽说生的不错,可惜,却是个克夫命。接连克死过几任夫家,这才办起了那比武招亲的场子。”先前挑起话题的那位闲人便笑着补充道。
癞痢头哈哈大笑,一口饮尽碗中酒水:“借酒状个胆。若真是这等状况,待哪天咱遇着了,定是要上擂去比划一番!”
“咱走江湖的,这什么年头了,还有人信那劳什子的克夫命?”邻桌有人随即嗤笑。
“再有这等美事儿的时候,别忘了叫上兄弟们,同去同去!”
大堂之内,周边数人哈哈笑着一同附和。
路过的楚应黎听的心烦意乱。
一声厉呵,脱口而出。
“闭嘴!”
语气含怒,携威带势。
大堂忽而一片肃静,落针可闻。
楚应黎一声冷哼,甩袖出了店门。
顿了许久。
大堂众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这人,有毛病不是?
继而骂声一片。
千峰千叶跟在后面,挤出一副笑脸,连连与人赔上不是。
……
春光融融,暖风拂面。
菜市口上人流如织。
江湖多闲人,闲人多好事,好事者又多爱凑热闹。
戏台上斗着的一众青年郎,已剩下了最后决斗的最后两位。一位青衫纶巾手执羽扇的瘦高个子,另一位手御长剑面貌清高的锦衣书生。
围观的看客们,愈发是叫的欢快热烈。
双方彼此静默着,走过三圈。
见那锦衣书生先发制人,剑花一挽,二话不说,直接往那瘦高个子身上刺去。
瘦高个子闪身躲开。一个回身,羽扇带起疾风倏然反击。
锦衣书生提剑迎击。
瘦高个子步步紧逼。
二人针锋相对,出招速度愈发加快,台下叫好声连连。
陆云儿蹲在一旁,目不转睛。
新燕掠过,苍穹白云点点。
楚应黎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番情景。
本就生来尊贵,心高气傲的紧。此番见这等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竟能引得那傻姑娘看的津津有味,愈发是气的紧了。
当即脚下一跺,飞身上台。
气运掌心,左右同时一击,生生往那二者中间横插一杠。
中途被打断的瘦高个子和锦衣书生二人退开数步,互相对望一眼,皆是满脸茫然。
楚应黎可不管他们心里头作何感想。
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素手一扬,摆开招式,道是:“来战。”
二人怔了片刻。
随即抱拳一礼,也不多言,皆是举起手中做兵刃的器物,直直冲了上来。
楚应黎飞身一个回旋侧踢,先将那锦衣书生一脚踹开去。等那位瘦高个子过来,双方对击一掌后,皆是换做手中扇刃较量。
一连数招,上下翻飞,互不相让。
围观吃瓜群众一片叫好。
一旁蹲着的陆云儿亦跟着鼓掌高呼:“好!”
台下,人堆子里头扎着的千峰瞠目结舌:“我看主子是疯了。”
千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早就看出来了!”
和风轻扬,半空柳絮飘飘。
楚应黎以扇做剑,衣带当风,眉目飞扬。
不多时,那瘦高个子青年郎便有些力不从心,节节败退。
人群之中迸发出一阵极为热烈的欢呼。
一旁蹲着瞧的陆云儿笑的眉眼弯弯。
楚应黎心头忽而美丽起来。
早先被一脚踹出老远的锦衣书生似乎还有些不甘,打人群中唤出一络腮胡子、一江湖走僧来。抱拳行礼,道:“我二位义兄师出名门,请再战一场。”
楚应黎面带笑容,眼光扫过人群。
千峰千叶满脸苦笑着上台。
锦衣书生:“我家义兄武艺精湛,变幻莫测。”
楚应黎:“我家属下十项全能,样样精通!”
这边台上,双方重新立定场子。
络腮胡子:“看咱白鹤亮翅”。
千峰:“送你白鹤上天。”
江湖走僧:“贫僧无量寿佛。”
千叶:“秃头也敢上台!”
轮番几招。
二位‘义兄’皆是应声惨叫倒地。
锦衣公子彻底黑了脸。
急行几步上台去,将那不争气的二位‘义兄’,一手一个拖着走了。
楚应笑容满面,折扇轻扇,道是:“跟我斗,回去再练上个三五十年!”
胜负既分,好戏已罢。
围观群众啧啧闲谈,意犹未尽的散开。
陆云儿肩头扛着木牌,起身跳下戏台,去后方寻她娘。
这边台子的后方,陆家老娘已是谈好了铺子伙计的人选。是同县底下乡镇上来的一位年轻小伙,道是家中田地兄长包揽,自己为图个补贴家用,便来城里头寻思活计。
小伙生的一张黑黝黝的娃娃脸,面相憨厚,陆娘瞧着人也踏实。
当场便定好了月钱工时。
陆云儿过来时,两人正等着她一同回去。
……
楚应黎也跟着下了台子,满心欢喜的凑上前去。
“在下此番赢得擂台,伯母可曾满意?”
楚应黎抱拳拘礼,风度翩翩。
正准备回去的陆家老娘转身,一脸的怪异。
楚应黎并不气馁,主动开口问了:“不知这铺子伙计,日常都要干些什么?”
陆娘反应过来,笑道:“抱歉,我们家都已是招上了。”
说罢,还特意指了指一旁正一脸憨笑的小伙。
楚应黎呆了呆:“不是说好比武招工的么?”
话音未落,陆娘倒是先认出了眼前的这人。
眼前这面貌出众,额头带痂,神色凛然的公子哥儿,可不就是昨个儿晚上提着东西来她们家门口‘求亲’那位神经病嘛!
当即面上冷了三分,语气不佳的道:“这位公子也真是。我们这招伙计,干比划拳脚什么事儿。”
一旁的陆云儿却笑的开怀:“你这神棍,你见谁家招个伙计,还大费周章的整擂台?”
楚应黎忽而有些慌了。
陆家老娘心中存着戒备,不容他再多言,扯上闺女,掉头便走。
那黝黑的小伙看着憨厚,可论起眼力劲儿,却也不差。
急行跟上前几步,抢着接过陆云儿肩上扛的大木牌。
一行三人,扬长而去。
枝头春燕叽喳,道旁行人喧闹。
围着戏台瞧热闹的闲人早已散开。
就连先前被他打退的瘦高个子也拍拍屁股,起身走人了。
得知真相的楚应黎:……
心里苦,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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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应黎:总感觉这追妻大车,每一回都是要往火葬场方向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