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风暖云淡,春和景明。
早起之时,陆家老娘带着昨日招来的小伙,在前头铺子忙活生意。
陆家老爹也没闷在屋子里头。破例被几位当年同窗过的‘挚友’,拉着去了郊野踏青采风。
陆云儿伙同邻里间几位玩的好的姑娘们,一道去了隔壁开糕点铺子的崔玲儿家,看嫁衣收线。
趁着昨儿黄道吉日,崔玲儿早先定下的沈家派人过门请期。说是迎亲日子定了,就在下月初五。
喜日定成,成礼时该用的东西,也是时候要紧着去采办。
陆云儿跟一众小姐妹到的时候,崔家院子里却不见一丝喜气。
转过院角,进得拱门,老树旁的一间偏屋,就是崔玲儿待嫁的闺阁。
带头的一位吴姓姑娘上前扣门。
开门的是位年过半百的喜嬷嬷,满脸堆笑地侧开身子。
姑娘们笑盈盈的挤了进去。
崔玲儿正窝在炕上,裁剪喜服上多余的红线头。
见一干相熟的姐妹过来,忙放下手中活计,连声招呼众人坐下。
“呀呀,玲儿姐这嫁衣可真真是漂亮。”吴姑娘带头围了上去,看着炕上摊开的火红喜服,咧开嘴来,乐呵呵地同她调侃:“今儿可得给我们姐妹好好借借样式儿了!”
崔玲儿脸上微红。
素手将喜服一角提起,轻轻拂去先前剪下的线头。再又双手平托着展开来,给这一众眼馋的瞧仔细了。
陆云儿混在姐妹之间,看那一件簇新的大红织锦袍子,福增贵子的纹样底衬,正中绣了一对鸾鸟和鸣,四周取双喜百花散落其上,领口并蒂缠枝,长袖祥云相托……
百花纹路分明,鸾鸟活灵活现,红艳艳的,甚是喜庆。
一众姐妹七嘴八舌,啧啧夸赞。
“还是时间上赶了些,不然我还想往袖口上再缀对花儿呢。”
崔玲儿面目含羞的说道。
“快穿上试试啊!”姐妹中,有人嘻嘻哈哈的提议。
“这屋子里光线也稍稍差了些。”生着一张讨喜圆脸的领头吴姑娘又抢言道:“玲儿姐还是快换上出去走走看呗~!”
崔玲儿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喜嬷嬷。
嬷嬷笑而不语,算是默许了这一干小姑娘的瞎闹腾。
众姐妹便齐心协力七手八脚的将她扯着去换了。
微风掠过半空,晨光缓缓驱散墙角背阴。
身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崔玲儿,半推半就的被众姐妹从屋子里头拽到院中太阳底下‘见光’,羞的是满脸通红。
“这衣服迟早要上身的,不过也就二十来日功夫,看把你们急的。”
崔玲儿小声抱怨着,连喉中发出的声音都颤了三分。
一位年纪偏小些的姑娘笑吟吟地打混儿:“是呢,等了足足有两年光景。现下啊,终于就剩二十来日咯~!”
话尾带弯,意有所指。
此言一出,姑娘们纷纷散开视线,掩唇偷笑,红了脸颊。
陆云儿藏在人群后头,只觉着脸皮子上烧的厉害。
嫁人啊…
这,还真真是……
却又不禁想起先前雨天一同摸鱼逮虾之时,听崔玲儿曾说过的话儿。
沈家书香门第,一家子的心高气傲。
传言沈家二公子曾被庙里和尚批命过,道是此生定将高中状元公;崔玲儿出身商贾人家,家中后娘做大,亲爹又是个不搭理事儿的。
这桩早就说下的亲事,光是前四礼就磨磨蹭蹭走了有两年光景。
街坊四邻的,明眼人其实都看的出来:那后街沈家,委实是不大乐意崔玲儿的……
枝头燕儿呢喃,天际浮云点点。
走过喜门儿,好生闹腾过一番,一干姑娘便相继告辞回去。
出得崔家院子,陆云儿便同一众小姐妹散开走了。
城东街市车水马龙,道旁商铺小摊,喧嚣依旧。
买卖声,吆喝声,声声入耳。
有一扛着糖葫芦架子的老伯路过。
陆云儿嘴馋,摸出一个铜板递了过去。
糖葫芦老伯亦不多言,抬手从草靶子上取下一串颗大皮红卖相甚佳的,笑眯眯的递了过来。
街边正对面菜摊子上的阿婆,冲着这边扬声吆喝道:“老王头,你儿子亲事说定了?”
糖葫芦老伯扭头去看熟人,笑的满面红光,特意抬高了声儿:“定了的,定了的。这不,多多攒钱,给儿子娶妻呢!”
陆云儿接过那串冰糖葫芦。
轻舔一口,山楂外层包裹着的糖衣味儿,丝丝浓甜沁入舌尖。
教人心头微微一动。
不禁又念起了崔玲儿手缝的那件火红的嫁衣,跟这红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芦一个颜色。
甜丝丝的……
那边一排儿菜摊子前,有对不害臊的小夫妻偷偷牵起了手。惹得一群卖菜的大爷大娘掩唇偷笑窃窃私语。
陆云儿看的脸颊发烫,赶紧挪开视线来。
仰望头顶白云飘飘,不禁心思神游。
成亲呐……
也不知这以后,能同执手共一生的那人……
城外郊野。
山明水秀,沙鸥徘徊,草色铺绿,杨柳拂意,好一番春景盎然。
刚刚‘骗’得陆家老爹同情心的楚应黎,猛地就是一个大喷嚏。
连忙抬扇掩住唇角,心头不由多想上了几分。
——这时节,是谁在念叨他呢?
“楚公…小弟,可是身体抱恙?”
近旁那位文人模样的中年人浑身一颤,赶忙开口招呼道。
楚应黎收扇拂手,道是:“无碍。”
中年文人难得轻舒了口气儿。
待一众同窗临别之际,又特意逮着空子上前两步,紧紧抓住前方走着的陆爹的双手,面色凝重情真意切地嘱托道:“陆兄,我这位小、小弟,便先托付给你了!”
陆爹点头保证:“放心,楚公子这事儿,博文定当尽心尽力。”
得了陆家老爹的亲自保证,中年文人万般感激,连连致谢。
立在一旁的楚应黎微微躬身,负拳行礼道:“那晚辈便再谢过孙先生。”
中年文人暗拘一把冷汗,赶忙抬手挡下,连声道是:“不必不必。”
……
陆云儿回到自家肉铺的时候,铺子上正是清闲。
陆家老娘正趁着空儿,在跟昨日招来的那位小伙交代,割肉过秤之时要注意的‘三条三律’。
眼见陆云儿手里拿着糖葫芦,大喇喇地就从铺子外头进来。张口便是一通碎碎念:“同你说过多少回了的,好端端的姑娘家,怎么又从前头铺子进来?”
陆云儿立定站好,乖乖听训。
却待她娘一个不注意之际,歪眼吐舌扮鬼脸。
那黝黑的小伙立在对面,差点没忍住笑。
陆娘猛地抬眼,当场将她抓了个正着。
陆云儿:……
好生尴尬哎……
愣了片刻,陆云儿脖子一歪,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开始扯借口:
“这从街上回来咱家院子。若是打铺子里直直进来,分明就比从那后头胡同巷子里绕要近的许多!”
“有近路不走王八蛋!”
陆娘气极反笑:“还不快些过去。”
直提起秤砣杆子扬的老高,假意要来抽她。
陆云儿闻言,便知道她娘定然不会再同她计较了。
赶紧脚底板抹油,溜的飞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