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堂屋内。
沉寂许久。
楚应黎忽而眉梢一挑,又同陆云儿问道:“对了,陆家可有一物是‘受千刀万砍,仍不见得动摇分毫’?”
陆云儿一脸茫然:“什么?”
却听楚应黎继续道:“昨夜见得伯母,匆忙之中,听她所言。想来这谜底所指,是有要物交托与你。”
陆云儿双手托腮,细细想过。随即豁然笑开,“我晓得了。”
便起身提步,直直往屋外行去。
楚应黎、千叶紧随跟上。
一行三人,下得檐阶,绕开院中立着的晒杆,直到院墙角处的老皂角树下,方才停住步伐。
陆云儿抬手,指向皂角老树后看似胡丢乱砌着的一块青石巨板,“若我猜的不错,我娘她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大家伙’了。平常逢年过节时候,街坊邻居寻上门的私活多了,我们家铺子里就拿这石板子,当作解剖生猪的大砧板来使。”
楚应黎不禁偏头一笑。
陆云儿面上则颇为汗颜,讪讪笑道:“说来这大青石板,倒也玄妙的紧,任是这么多年的刀砍锤凿、风吹雨打,也不见它破开一丝豁口。”
千叶小丫头甚是新奇的绕着那石砧板上下打量过一圈,满脸泄气的嘟囔道:“看着也就普普通通一块石头啊。”
楚应黎移步上前,气运掌心,陡然发力,将那巨石板掀起一边来。眉眼含笑,示意陆云儿过来细看。
陆云儿面上领会。伸手过去,往那石板底面的狭隙之中摸索片刻,便从中抠出一粒状若莲子模样的翠绿玉珠来。
这玉珠看似不甚珍奇。可这厢落于掌中,初一见得日光,通体便呈灿若金珠之色;继而表层色泽徐徐褪去,又宛如冰晶莲子,折光焕彩,熠熠生辉…
在场的两位姑娘家,眼珠子都看直了。
楚应黎也瞧着这玩意儿相当的新奇。
——上辈子,也只知是陆家老娘被人掳去,陆家老爹虽不曾牵涉,却因故悲愤欲绝,乃至抑郁成疾,这才有了陆云儿立誓寻仇,闯荡江湖的后话。
可这颗遇光即变的罕见玉珠,既是陆伯母临别之际,特意叮嘱过的东西。纵然他与云儿相交甚密,自认是为无话不说,更甚者至谈婚论嫁……
却也从未听她…说起过啊?!
这厢正是暗自郁闷。却不经意间瞥到了身旁,陆云儿那般——逐渐仰慕而期待的小眼神儿。
急忙移身偏头握拳掩唇,刻意掩饰似的轻咳一声:“这东西既然是伯母特意交代,想来应该极其重要,云儿且还是赶紧收好…”
陆云儿却是登时眼前一亮。这莲子碧玉珠绝非寻常之物,她娘虽说匆忙间,将之托付给她,可她现下完全就是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
偏巧,这边不正有一个…上辈子回来的?!
“楚神…应、应黎啊~,你看,这东西它…”
陆云儿明里祭出的笑脸极其好看。
楚应黎的内心早已叫苦连天。
云儿可是难得一回的想要依靠他!
可这向未知晓的事儿,难不成要他胡诌去?!
“这个,那个,咳…”
楚应黎那一向清朗温润的声儿,瞬间都低成了蚊子哼哼,“我也不造…”
陆云儿有些晃神,没大听的清楚:“什么?”
楚应黎却正借此空档灵光一闪,随即立马就改口道:“这个先前,咳、我本是想以一己之力,护得你一方安稳,这才不想你牵涉过多…”
陆云儿眼中水光隐隐闪烁,心头蓦地软化成为一滩糖水。
却是旁边仗着耳力不错,将那前言听得一清二楚的千叶小丫头,当即背过身去,狠狠地暗啐了一口。
呸,臭不要脸主子爷!
正说话间。
忽而听得有人在外猛拍院门。
千叶移步过去开门。岂料这才一见来人,当即就是一个逆掌反推,‘砰’地一声关上门板,接着就又原般照旧的将那木闩插了回去。
楚应黎在这边看的诧异:“谁来了?”
千叶转头,嘿嘿笑道:“是那街角收破烂的老瞎子…”
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某道熟悉的公鸭嗓子咬牙切齿地嚎了起来:“你才街头收破烂的老瞎子!你全家都是收破烂的!又是你这姓钱的死丫头,你有本事躲着不出来!你有本事开门啊!”
千叶隔着扇门板子,略略略地扬声嘲讽他道:“本姑娘姓千!就你这眼歪嘴斜的赔钱货,你有本事在外头泼妇骂街,有本事自己个儿想办法进来啊!”
陆云儿同楚应黎四目相对,皆是一脸蒙逼。这两人,什么时候混成冤家了?
裴小少爷脚踩小厮,费了好大劲儿,这才从院墙顶上翻了进来。
千叶倒也难得的‘仁义’,终归是没直接上去飞起一脚,将他再踹回去…
裴才这厢脚跟子刚一落地,便捂着怀里一包沉甸甸的东西,急匆匆往这边奔来:“陆大姑娘,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陆云儿条件反射性的后退三步。
裴才可容不得她推拒,手脚分外麻利的将那包袱解开来,露出里面‘宝贝’。
楚应黎抬眼去看。嚯,好大一包袱金银锭子!
“我听底下小弟说,陆大姑娘你们昨日里…”
提起陆家所逢祸事,裴才也是颇为惭愧地搔着后脑勺:“这不,这做哥哥的我也、也没什么本事能帮上忙的,尽管我爹他也管的严…可这么些年下来,总归是攒下不少私房,这不,都拿过来…程县令,咳、官府那边,总归是要打点些。”
“你放心,我们家开赌场的,平日里那些个三教九流闲杂人等的,来闹事的多了去。可这只要是衙门那边打点好了,随便你们关起门来怎么打狗,哪怕是将人揍到脑门开花屁滚尿流…”
顿了顿,又拍着胸脯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着重强调道:“我是说啊,只要银子使得对,保管能教磨推鬼!这些个银子,裴哥哥就算是借…啊不,额、就算是送你的了!毕竟你看咱俩这关系,怎么说也得…”
陆云儿听的嘴角直抽抽。
楚应黎也正嫌弃这胖子一张咕咕哒嘴,烦人的紧。
二人遂相互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不动声色的后退数步。
随后,足下生风,掉头便跑。
裴才自顾自地吹嘘许久,方才察觉现场竟无一人理会他。
待回过神来,早已不见陆云儿与那‘可恶至极的小白脸’的人影儿。只留一旁斜倚在皂角树边的,某位同样‘可憎至极’的,臭丫、头!
“喂,臭丫头,他们这、人呢?”
裴才举目四下望过,不得已才开口问了。
“若非我家主子眼色示意,要我在此将你好生看住了,姑娘我才懒得同你呆在一处!”
千叶抬起左手小指,百无聊赖的掏了掏耳朵洞,“再说来,这回陆家的祸事儿,我家主子爷都觉着有些棘手。更何况是…那个什么,姓程的小小江平县令?”
任你贿赂再多,他办不了,也是白搭!
这话裴才可不爱听,当即就拉下了脸:“你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事儿,报官、解决不了~!”
千叶懒洋洋地打了个大呵欠,万般得意地道:“要想彻底解决,非得我家主子不可!”
“哈哈,就你家主子?那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小白脸?”裴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别说少爷我笑话,就他那般白嫩流油的模样儿,窝在屋子里头大谈什么浩气长存、家国天下的还好。闯荡江湖?保管没走出几步,就能给人坑拐的连自己个儿都卖到小倌馆里去。”
千叶咬牙切齿,当即剑锋出鞘,足下轻点,直直往这边刺了过来:“胆敢侮辱我家主子爷,看你是活腻歪了!”
出乎意料的,这裴才看着个头不高,体态也略显臃肿…
可千叶剑招已出,电光石火之间,他竟也能瞬间闪身躲过!
一招不中,二人错身而过。
再转回身来,千叶眼中已是尽显惊愕。这死胖子,竟也是个练家子?!
裴才这回可得意的紧了:“没料到吧臭丫头,你可甭忘了,小爷家里可是开着赌场子的!什么三教九流,武林中人,惯常打交道的多了!若是不会上那么几招手上功夫,岂不教人往死里头的欺负了?”
千叶满腹鄙视之情,溢于言表。
便欲提剑再刺——
“千叶,停手。”
忽而听得楚应黎的唤声从那边檐下传来过来,这才愤愤然地撂下架势。
丢下一句“算你走运”。
便就收剑转身。
裴才摸着被吓到‘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肝儿,长长舒了一口气儿。——看不出来,这臭丫头,竟还这般厉害……
好险好险,差点儿就要呜呼哀哉了!
这厢扭头看向檐下,正见陆云儿挎了个竹篮,要往外出门去。
“陆大姑娘这是去哪儿啊?”
裴才赶紧三步并做两步走的过去问了。
“此番欲行走江湖,也不知要走到何时何月,我这总得是去采办些个衣装干粮什么的…”
陆云儿方才下定决心,此刻正是心血澎湃。
说话间,下意识的望向身旁的楚应黎。
待看到他那般一如往常含笑的眸子,便就笑道:“可这既是前世今生,老天注定要我前去走上一遭的,那我陆云儿此番为求爹娘问个明白,纵是前路渺茫无期,但去潇洒自在地闯上一番,又有何妨?”
“闯、闯荡江湖?”
裴才听的目瞪口呆,慌忙劝道:“听我那底下小弟来报,你家爹妈只是被人‘请去喝茶’,又非与那歹徒结恶。陆大姑娘你还是稍安勿躁,从长计议。万一哪天你爹娘他们忙完了,就、就自个儿回来了呢?”
陆云儿摇头笑道:“你分明知道,我非那等坐以待毙之人。”
裴才便将求助的眼光投向了楚应黎。
——大兄弟,陆大姑娘她这架势,可不是说着玩儿啊!
他这般关切之意,陆云儿自然看的清明,张了张嘴,终是狠下心来:
“我意已决。”
“我听她的。”
楚应黎笑道,眉眼弯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