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天阴冷潮湿，偶尔会下两三天的雨，雨水滴在劣质的雨凉棚上哒哒的响，巷子里有些地势低，有时会积一点水，沁进鞋子里冰凉冰凉的，但这些都不能阻止上班族的脚步。
叶冉每天上班都会带一个苹果，然后放进那个小窗子里。
这天早上她照例把苹果放进那个窗子，正准备关好窗子的时候，劣质的窗帘被人唰的一下拉开，露出男孩圆溜溜的脑袋。
“漂亮阿姨，我就知道是你。”他小声的说，肩上还背着一个缝着补丁的书包，看来是特意逮她的。
房间的床上躺着个了年纪的老太太，正在睡觉。
男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那是我奶奶。”
叶冉收回视线，看着只到自己腰间的男孩：“还不去上学？”
“噢。”男孩快速的关好窗户，跑出来说：“阿姨，谢谢你。”
叶冉踢踢地上的小石子，漫不经心的说：“那苹果我也吃不完，丢了浪费。”
男孩笑了，清澈的眼睛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的褐色，“你真好，谢谢阿姨，我上学去了，拜拜。”
突然被发好人卡，她有些不自在，转头看看窗户里映出的自己。
阿姨？感觉好老。
周五的时候，叶冉收到了一个快递。
她从收发室回来，坐在位子上拆。
如她所想，是在落崖山上拍的那张照片，两张。
照片拍的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景色也并没有清晨山间应有的波澜壮阔。
毫无美感可言。
因为当时天还没亮，光线并不好，周围的景色都看不太清楚，强烈的闪光打的两人脸上,油亮油亮的。
两人表情像是冬季凌晨的空气一样，冷冷清清。
叶冉脚尖点着地，轻轻转着椅子，几分钟后，她拿起手机给沈嘉楠发了个短信。
聊天框里还是几天前的早晨他发来的圣诞节祝福，简单的几个字，毫无新意，一看就是群发，没诚意。
两分钟过去，手机没动静。
五分钟，依旧没动静。
十分钟......
她把安静的把手机塞回兜里，收好照片。
而沈嘉楠此时正在十万八千里的外地参加某科技研讨会。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台上慷慨激昂的讲着他的学术心得。
待研讨会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他看看手机，然后快步往外走。
快出会厅的时候，有个年纪较轻的人跟他攀谈，他礼貌回应，只是神色稍显不耐。
等对方叽叽咕咕终于聊完，走了之后，他转身走到侧面的露台上，拨通了那头的电话。
“喂？”
此时的叶冉正蹲在茶几边吃泡面，窗外漆黑一片。
“照片寄来了？”
“嗯。”
“什么时候给我？”
“你什么时候来拿。”
“......”
沈嘉楠在电话那头无声的笑了，真是一点不愿意吃亏。
“明天。”
“好。”
回到酒店，沈嘉楠让助理小胡将机票改签。
小胡一脸惊讶，有些紧张的问：“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吗？”
公司的新品研发已经全部完成，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沈嘉楠前段时间高强度的加班就是为了能提前安排好发布会的事宜，好来参加这次的研讨会，顺便，来刷刷存在感......
“不是。”
小胡松了一口气，又提醒道：“明天晚上还有个酒会。”
“不去了。”
说是酒会，无非就是一些老狐狸们打着科学研究的旗号，混在一些研究人员里面攀关系，搞人际。
以往这些酒会沈嘉楠不会拒绝，毕竟做生意，人际关系还是很重要的，但是现在，他只想快点回去。
第二天是元旦，叶冉很早就起来了。
本来是准备去护理院的，但是不知道沈嘉楠什么时候过来，就一直在家等着。
下午的时候，他还没来，她觉得自己在家傻等着有些好笑，于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头关机。
她看了看时间，起身下楼买菜，做饭，去护理院。
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辗转两趟公交，下车的时候已经有些虚脱，她揉揉眉心，磨磨蹭蹭的往回走。
巷子冷清，高跟鞋“噔噔”的声音格外明显突兀，回荡在幽深的巷子里，如同鬼魅。
身后微弱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拖得老长，她看着影子想象自己真这么高的样子，像个长腿巨人。
边上隐约有黑影浮过，她心下一惊，想着可能是后面有人，但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呢，她屏息凝神，微微侧脸，看向地上，影子一闪而过，消失不见，像是从没出现过。
心脏砰砰跳，往日看的鬼片镜头不受控制的在脑海里回放，她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难免瘆得慌，感觉后背发凉，想回头又不敢回。
以前有说法走夜路不能回头，叶冉从来不信，可真当身临其境，她又不自觉的谨遵传言。
她努力抑制自己想回头的欲望，生怕自己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挺直脊背，淡定的走着，只是脚步不自觉的加快，手不动声色的伸进包里，摸出一根管状的东西紧紧拽在手里。
转弯的时候也目不斜视，心里安慰自己，或许只是野猫野狗。
快到楼下的一段路幽幽暗暗的，路灯坏了，忽明忽暗，还能听见里面“嗞嗞”的瓦斯的声音。像极了鬼片里的场景，她四肢僵硬，向着门洞走过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不自觉的就小跑起来了。
快到门洞的时候，旁边忽然蹿出一道黑影，将她揽住，她惊得一慌，右手不自觉的扬起。
“跑什么？”
低沉的声音自上传入耳朵，叶冉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笑脸。
沈嘉楠捏住她扬起的右手，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借着昏暗的路灯，大致可以看到上面几个英文字母。
“防狼喷雾？”
许是身边有人，叶冉也不再那么害怕了，她挣开沈嘉楠的手臂，平复急促的心跳，状似无意的往身后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巷子，什么都没有。
沈嘉楠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下，问：“看什么？”
“没什么。”
“那你跑什么？”
叶冉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随意的说：“冷，跑着热身。”
沈嘉楠看着她没吭声，探究的眼神像是在辨别着她话里的可信度，良久，他抬眼往她身后看一眼，表情惊慌严肃。
“有鬼跟着你。”
刚安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叶冉后背一紧，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自觉的往前面蹿，仿佛后面真的有鬼贴着似的。
沈嘉楠顺势搂住她送过来的身体，顿时馨香满怀，他坏笑着说：“胆这么小？”
她贴着他的胸口，他一笑，胸腔就闷闷的震着她的耳膜，险些把她眼泪给震出来了。
元旦人多，挤两趟公交车本来就累，经过刚刚那一吓，感觉魂都散了，一股无以言表的委屈和怒意涌上心头。
她憋着气，从他怀里退出来，愤愤地丢下一句“无聊”就往楼上走。
沈嘉楠把她拉回来，盯着她看，刚刚的两个字似乎带着哽咽。楼道里很暗，什么都看不清，但是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映着月光一闪而过，他心头一紧。
估计是真吓着了。
他没有什么哄女孩的经验，只得摸摸鼻子，掂掂手里的东西，跟在她后面找话说：“这防狼喷雾，对鬼也有用吗？”
“没用。”她语气冷冷的。
沈嘉楠拉着她的手，说：“那你还拿出来。”
叶冉僵硬的甩开他，没好气的说：“哪有什么鬼，防人的。”
其实当时哪管的了有没有用，就是攥手里比较有安全感。
“知道没鬼还拍？”
“那你蹦极知道有安全绳，还不是会怕。”
“我蹦极可不怕”
叶冉现在情绪有点崩，完全不想理他。
她转身上楼，一楼的楼道灯坏了，她借着月光凭着感觉找阶梯。
沈嘉楠跟在身后，打开手机电筒，漆黑的楼道瞬间亮了起来，他把光柱对着叶冉脚下，把她哪里照的通亮，自己则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叶冉丝毫不领情，步子踩得飞快，口气不善的问：“怎么这么晚过来？”
不说还好，一说沈嘉楠就来气：“你还好意思说，手机怎么关机了。”
“我手机关机了？”
说着，她低头翻包里的手机，拿出来一看，果然关机了......
“没电了。”
沈嘉楠：“......”
他本来定的是昨天晚上的航班，但是遇到当地暴风雪，一直延误到今天上午才启航。
等他下了飞机，才看到她的来电提示，可是再打过去时，对方已经关机。
刚才看她慌慌张张的跑回来，他还以为是有人追她。
想起她惊魂未定，又故作镇静的样子他就有些好笑，眼睛瞪的老圆，似乎连瞳孔都在放大，嘴角却抿得死紧，一声不吭，他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女孩，明明被吓的不轻，还一脸淡然的说没事。
离三楼还剩半截阶梯的时候，兴许是闻到了主人的味道，瑞丁扒拉着大门在里面闷叫了一声，老旧的钨丝灯应声而亮。
暖黄的灯光照亮楼道，沈嘉楠收了手机，一步三阶的蹬上去，不期然踩到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个红色的小盒子，蓝色的标牌上印着“durex”几个字母。
叶冉正在门翻口包里的钥匙，听见动静，她回头，只见他挑着眉看着自己，脚边躺着一个被踩瘪的彩色盒子。
——杜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