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邹居然先给我打了个电话,电话内容大概是我一个人孤身在外撑持整个公司的融资业务,太辛苦一类。我满脸堆笑的回答说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
虽然假惺惺,但戏得演。
挂电话前,邹说,抽出时间来一定过去犒劳犒劳在外边的兄弟。
我说随时欢迎。
最后,邹嘱咐我,现在公司已经不分南北,以后一定要同等对待。
重点往往在最后被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这绝对是警告,毕竟在他主政南边的时候,我并没有积极主动的配合过他的工作。我嘴里说着一定一定,心里却是狡黠的笑。
邹此番主动示好,应该是出于怀柔目的,毕竟刚刚上位,人心摇动,如果下边人都走光了,传出去,影响不好,在老板面前也没法交代。他这样的电话估计已经打了不下数十个,我都不知道我能排在第多少位。
邹的电话刚挂断,郑的电话就进来了。
我无奈摇头,不想接又不得不接。那头略显警惕的问,刚跟谁通电话着。
我也没隐瞒,说,和邹。
那边明显感觉出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坦诚。
说了些什么?
我把邹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
郑想了想,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也没什么别的想法,邹和我的矛盾你也清楚,所以这船,我估计是上不去了。就希望我落难的时候,你能帮衬一把就行。
郑听完我的话,说,好兄弟。
此后不久,我就迅速落难。不过彼时,我已经看的很开了。
我在打电话时并没有刻意回避,所以整个过程应该全都落入到胖瘦白和吴的眼里,只是他们都装作心无旁骛忙工作的形状。
放下电话,我吩咐胖姑娘帮忙倒杯热水,胖姑娘鄙夷的眼神,说了句,戏精。我看着她扭头去接热水的虎背熊腰,笑道,你懂个屁。
瘦姑娘明显更明事理一些,闷声问,经理,我们到底站哪一队啊?
我想了想,说,看情况。
此时哪儿也少不了的白姑娘悠悠的道,墙头草。
我气急反笑,问白姑娘,你知道***有两个女儿吗?
她不明所以,回答知道。
那你是玛丽亚吗?
她说不是。
那你就是娜塔莎了?
她说不是。
我看她还是莫名其妙不明就里的样子,心里叹息,这姑娘傻的光剩一副皮囊了。我继续循循善诱,那你知道咱们老板有两个女儿吗?
她说不知道。
我说那好,我给你科普一下,咱们老板有两个女儿,现在姑且叫老大老二好了,反正也无关紧要。现在我问你,你是老大吗?
她说不是。
那你肯定就是老二了。
她摇头说,我要是她们,我还上什么班?
我板起脸来说,你也知道啊?
她哼哼唧唧半天,蹦出来俩字,讨厌。
我被她这种笨的无可救药的娇憨差点逗乐了。
瘦姑娘掩嘴偷笑,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硬生生将出口的笑声吞了回去。
白姑娘懊恼的把手头的资料一推,说不弄了。
我问为什么。
她骄傲的说,因为不高兴了。
我看看天,天外还是阴雨。心里一动,说,我这可不容不工作的人,想不工作可以,到外边吧,看我还去不去找你。
白姑娘还真不含糊,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胖姑娘离白姑娘最近,赶紧去拉她衣袖,我厉声道,别拦她,我倒要看看她又耍什么花样。白姑娘扭头看我一眼,眼神透出一股决绝,然后回身,一言不发,径自走了。
白姑娘走后,我看着呆愣的众人,怒声道,傻站着干嘛,都给我干活。
我从烟盒里抽出支烟,也不理会众人,沉着脸走进里间卧室。关上门之后,点上烟,狠狠的吸了两口。生气归生气,但想起她走时眼神,终究有些放心不下,她平日说话行事多出人意表,现在又遇到极端情况。怕是真要做出什么傻事,随说不至于到生死地步,但万一有个闪失,也都是后悔。
于是急忙到窗前向下瞭望,那天雨下的比前次小,视野好些。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之中,隐约能见到一个人影在地面缓缓移动,只是移动的毫无规律,不知要去哪儿的样子。
整个天地中好像只剩这一个活物。
我心说坏了,这姑娘又犯傻气了。急忙将烟掐灭,让吴在窗口盯着白姑娘轨迹,随时电话报告位置,也顾不得其他,飞也似的往楼下奔。
到了楼下,白姑娘踪影全无,给吴电话,吴说白出了小区东门,已经不在视线之内。
我心想真是作死,忙向东门冲。出了小区门口,左顾右盼良久,都没有白的身影,只能赌一把,朝着离公交站牌最近的方向跑。
一路跌跌撞撞,总算跑到公交站牌,恰巧一辆公交车进站,我瞥眼见一个熟悉身影进了公交车,来不及细想,也跟着钻了进去。雨天人少,我一眼便见到坐在后排的白姑娘。她头朝着窗户,一脸落寞。
我见她旁边还有空位,急忙走过去坐下。
白姑娘浑身是水,狼狈而颓废,几缕头发洒落下来,紧贴在额头上,面色更是出奇的难看,嘴巴紧闭,身体轻轻的颤抖着。我知道她肯定是冻着了,忙将外套脱下来,用力拧掉上边的水,给她披上。她身子一摇,把衣服晃了下去。
我一时想不到任何办法。尴尬的拾起外套,你想干吗?
白姑娘头也没回,淡淡的说,咱们扯平了,你淋一次雨,我还你一次。
我说,我淋了两次。
这一次你自愿的。
我哑口无言,这姑娘的众多言语和行为都异于常人,有的时候我甚至幻觉她还是个小孩子,以说真话为乐。呆了会,我说,就算扯平了吧。
什么叫算,就是。
我挠了挠头,无奈投降,行,算我说错话行吧?不过我好歹也是你的领导,多少给留点面子行不行?
白姑娘不说话了,身子抖的更加厉害。我能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别逞强了,来,把衣服穿上。我继续给她搭衣服。她估计是真冻坏了,这次没拒绝。
一时无话。
车窗外,雨片刻之间也不会停的意思,从楼宇之间的空隙里看到雾蒙蒙的一角天色,瞬间漂移过去。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的不知为何目的在水里跋涉,这城市的排水系统真是差透了。公交车走走停停,上车的人也不多,下车的人也不多。我木然看着人走人留,想着些奇奇怪怪不着边际的事儿。
过了好久,白姑娘忽然问,经理,你会开除我吗?
我的思维完全没跳到与她一样的轨道里,茫然,问,你说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
我见她脸上波澜不惊,不知心里暗藏着什么想法,于是只好选择安抚策略。不会,你不要瞎想,其实——我踌躇片刻,心里挣扎——上次的事儿,都怪我,我承认错误,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还要说话,她突然转过身,怒目看着我。我吓了一跳,刚要问她干嘛?她已经举手向我打来。
事发突然,她这第一下我没来得及躲过,生生受了一拳,疼痛让我呲牙吸了口凉气。眼见第二拳又冲我挥来,赶紧去抢她的手腕儿,怒声问她,你疯了?
她也不理,没受钳制的另一只手握拳向我胸前,我有了准备,轻易化解掉,并连这只手一起控制住。她一边挣扎一边哭着说,那你为什么老针对我。
我没时间考虑她的问题,因为车上的几个人全都把目光投射了过来,我一边压制着她的反抗,一边朝那几位看客报以尴尬的不好意思的笑。
但单只是控制了她的双手,似乎并不能减小动静,看客的目光有些不依不饶,多半还是鄙夷轻蔑之色。逼不得已,我只得拦腰抱住她,将她双手控制在前边,用胸腹压着她的后背,让她的脸伏在我双腿上。
她动弹不得,知道再反抗也是徒劳。沉声说,放开我。
我见看客的目光已转移,说,放开你你可别闹。你如果再闹,我还这么收拾你,看谁丢人。
她的头晃了晃,估计是再打量周遭环境,过了一会儿说,好。
我感受到她身体依然冰凉,便没有如约放手。
白姑娘见我不撒手,怒声问,你干嘛?
我说,你容我想想,我怕你反悔。
她又挣扎几下,急了,你快放开我。
我说你等一下,很快就想好了。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确实有点暧昧了,但软玉温香在怀,心神荡漾之下,竟有些沉迷不能自拔。
我想起她的问题,说,其实不是我针对你,只是你每次都往枪口上撞,你看胖姑娘和瘦姑娘,多会做人,该说话的时候说的多好听,不该说话的时候你看她们哪个多过嘴。
沉吟半晌,继续我的说教:当然,我也并不是讨厌你的真性情,或者说是诚实吧,但诚实也要诚实的恰到好处。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沉默,你总得心里有点数吧。
白姑娘不说话。
你看,其实你这性情还是挺可爱的,只是活得太真实,太自我。有时候我觉得你就跟个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的表达你的情绪,在大人的世界里,你多数时候显得天真可爱,但偶尔也会显得可笑可憎。
她哼了一声,反问,你就是大人了?
你觉得我还像18岁?
倚老卖老。
我察觉她的身体逐渐温暖起来,便松了她的手。不料她获得自由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又捶了我一拳。我又中招了。
我刚做好防御动作,白姑娘却安静下来,她这脑神经跳跃的让人匪夷所思,我多少有些挫败感。她似乎什么事情都要找个平衡,你打我一拳,我必还你一脚,一点儿也不肯吃亏。我叹息着摇头。
好了,这次是真的扯平了。